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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国列车(三)(1 / 2)

红顶教堂里,炉火正旺——潘晓武一向擅长荒野求生,冬季御寒,是他最不值一提的本领。

齐玉露笑着,四下里暖烘烘的:“你小子骗人,明明被你弄得这么暖和,在哪儿偷的煤啊?”

“我要带你到处去飞翔,走遍世界各地去观赏,没有烦恼没有那悲伤,自由自在身心多开朗,忘掉痛苦忘掉那悲伤,我们一起启程去流浪……”

清澈的少年嗓音悠悠唱起《张三的歌》,脚下,有一排细小的光亮,像是烛火,齐玉露蹲下身子去看,竟然是海蛎子壳,内里的凹陷盛满煤油,静静燃烧,玲珑的小壳子如散落的珠,形成一道通向楼上的闪亮通道,在黑暗中,她笑得合不拢嘴,一路追过去。

追到最后一粒牡蛎壳,齐玉露抬起头,那面彩se花窗上,碎玻璃被重新拼凑,红se的线条g勒出自己的脸,她站在那里,久久说不出话来,霜雪在脸的背面,火焰般的光明在前面,很好,一副很好的遗像。

“姐,生日快乐。”潘晓武在楼上,抬头迎上她的目光,粲然一笑。

“小武,你的手真巧。”

“垃圾场的风车就是我做的,”潘晓武挥手唤她上来,“你那天看见了是不是挺开心?”

齐玉露眉端一挑,顿觉不妙:“你那天看见我了?”

“你和郭发,挺浪漫啊,又亲又抱,泰坦尼克号?”潘晓武苦笑道,眼眶子却酸得难受。

“我不是说过,没我的话,不要管我的事吗?”

“姐,我能……我能做你的男人吗?”潘晓武举起被碎玻璃扎破的残手,为了这一天,他准备了三个月,他贫穷的礼物,惊心动魄,沾满了鲜血,那是她的脸,也是他的心。

“小p孩吃错药了吧?”齐玉露从怀里拿出一盒粘豆包,“吃饭了吗?肚子饿不饿?”

“姐,你还是不把我当男人。”潘晓武瘦削修长的身影,显露在猩红的烛光里。

“你怎么了?小武,别吓唬姐。”齐玉露察觉出他的异样,没有上楼,脚步滞在原地。

“咱俩以前在教堂里,过得日子不是挺好的?”潘晓武居高临下,手里提着一个粗壮的玻璃酒瓶,里面有雪水一样剔透的yet,是伏特加,他猛灌上一口,嗓子被烧得喑哑低沉,“没有你,我还在流浪呢。”

“你现在也在流浪,我没为你做什么。”齐玉露双手抱在x前,相识的这么多年里,他从未如此让自己生畏。

“你每个月见我两次,每次来,这里都是家,”潘晓武拄着栏杆,幽幽地说,“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别把我当你弟,别把我当小孩儿,我也是个成年人了,别以为就你自己长年纪。”

齐玉露放下手里的饭盒,这周遭本来温馨的一切,忽然间变得令人难以忍受:“我走了,小武。”

“你ai上你的仇人了?”潘晓武居高临下,叫住她仓皇的背影。

“那是我自己的事情!”齐玉露回过头,高声地咆哮。

潘晓武紧接着,b她的声势更加好大:“你说过,我们的事情不分彼此!”

一重又一重的回音不断回荡,撞进齐玉露的耳朵里,她又开始幻听了,这一次,是爸爸在病床上痛不yu生的sheny1n、

潘晓武0着自己的脸:“你看,我脸上也有疤,我跟郭发不差什么,我还b他年轻。”

他的话一针见血,不留余地,齐玉露被道破了心事,在崩溃的边缘徘徊:“小武,你疯了!”

潘晓武跌跌撞撞地滚下楼,齐玉露走上前,要扶起来,却被他抱住了双腿:“我怕我再不说就晚了,你总以为我不明白生和si,我b你想得明白!不就是要si了吗?我陪你,陪你走最后一程!要是你愿意,我陪你一起si!”

齐玉露如鲠在喉,以为自己在做梦,小孩子总是任x的,她伸手抚了抚他的头,长期营养不良让他的头发变得枯h毛躁,像是野草:“小武,你太孤单了,跟姐姐回家吧。”

“我从十二那年开始喜欢你,”潘晓武狠狠地掣住她的手,站起身来,把她整个人抢进怀里,“我长大了!长大了!我是个男人,齐玉露,你听见了吗?”

少年的身t是热的,有灰烬的味道;而怀抱是固执的,令人两肋发疼,齐玉露僵木地被他锁住,震惊之余,更多的是疼怜。

“你心里是不是在想郭发?”潘晓武再也无法忍受,痛苦地推开她,“你身上都是他的烟味儿!腌入味儿了!”

“你别忘了!他杀了你爸!潘崇明!那是taade你恩人!没有郭发,n1taa活得好好的!有人给你治病!n1taa在省城过得是多好的日子!今天你的这副si样子!全是他造成的!你为啥不杀了他?你等啥?你脑子里在想啥?”潘晓武将aiyu与渴望全都隐没,只剩一双盛怒而y郁的冷眼,目不转睛盯着她。

当日,那夕yan下血se的匆匆一瞥再次浮现,狠狠地刺痛着齐玉露的神经:“我不会杀人的,我会……让他自己si。”

语罢,听见半空中自己颤抖的声音,她知道自己完了,不再坚定,仇恨里有了杂质,长久的jiaohe,属于的他某一部分被深深植入她的t内,难以拔除,愈演愈烈。

“这十年,你一门心思想着报仇,才活到现在,我看你是心软了,跟杀自己的爹的人睡一个被窝,你taade不恶心吗?!”潘晓武擎起她的脸,想要唤醒眼前这个迷途中心软的nv人,“你别骗我了,你也别骗你自己!你根本就解决不了郭发!”

“放开我!”齐玉露捂住x口,挣脱他的怀抱,再一次,大口地呕吐起来,像是要把胃袋吐出来,腹腔空洞而ch0u痛。

“姐!对不起!”潘晓武走过去,关切地抚0她瘦骨嶙峋的背,“姐,我心疼你,我想照顾你,疼你。”

“小武,你说,为啥活着这么难?”齐玉露扶着双膝,海蛎子壳的里光,被自己瀑布般的呕吐物全都浇灭,眼前骤然晦暗,她再也受不了了,终于失声痛哭起来。

潘晓武把手里的酒递给她:“喝一口,以毒攻毒。”

齐玉露点燃一支烟,又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侧过脸来,冷冷地问:“我怎么觉得你b我还恨郭发?”

潘晓武扭过头去,看向墙上,那把隐在夜se里的猎枪:“因为我在乎你,你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

齐玉露用香烟的火焰照亮他的侧脸:“你不敢看我,你骗人。”

潘晓武垂下头:“潘崇明,是我亲爸。”

齐玉露不可置信:“什么?”

“你要si了,你走的时候,我希望你明白。”潘晓武拉着她的手,带她来到露天的楼上,站在那里,寒风凛冽,月明星稀,太平镇连同未知的远方,都在尽收眼底。

“潘崇明不止一个家,不止一个nv人,你那个当老师的妈,梁书娟,是被他气si的,不是病si的。”

“你再说一遍?”齐玉露瑟瑟发抖,牙关战栗,不是因为冷。

“我和我妈被他放在太平,就是怕被你那个老师妈发现,你当时一个人溜回太平,你以为潘崇明是为了找你?”

“他是来看我,我以为我就快有说得出的爸了,有个像样的家了。”

潘晓武望着远处,像舞台上的主角,一个人道着独角戏。

齐玉露捏住他的领子,吼得声嘶力竭,耗费所有的力气:“你骗我。”

潘晓武拿出一沓信,齐玉露飞快地拆开看,都是潘崇明写给一个叫孟娥的nv人的情书。一个月五封,格外频繁。

“他出差的时候,都是来看我们,有他的钱,我和我妈过得都不错。”

齐玉露把信扬在空中,好大一场雪:“我不相信。”那个玉一般的男人开始有了裂缝,她的心跟着被剜掉一块儿,淋淋漓漓,不休地淌血。

“我和你,是一样的,我们都是为了恨活着的。”潘晓武将多年的秘密说出口,心中愈发平静起来。

“所以,你接近我,根本不是为了帮我,你是想借着我,g掉郭发,你一直在骗我的同情,欺骗我的感情,对吗?”齐玉露却向下看,下面,曾经si去一个叫杜楚楚的nv孩,皓白的雪地里,好像隐隐有一个人形的鲜血,她抹了抹眼睛,又消失了。

潘晓武虔诚地说,他只是要说,别无所求:“不是,我是真的ai你。”

“ai?”耳熟,却万分陌生,齐玉露的脑子里回放着潘崇明的音容笑貌,那么g净的一个人,却有两个nv人;那么聪明俊美的一个人,最后却被爆了头,丑陋不堪,陷入痴傻。

“对,就是ai,你以为你亲爹齐东野ai你?他可是要杀了你灭口!你以为郭发ai你,他是杀人犯,他毁了你和我的家!”

“爸爸或许没有si,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齐玉露说。

潘晓武笑中带泪,摇了摇头:“你和我说过,他那么个秃瓢,能到哪里去?什么都不记得了,人都傻了!冬天这么冷!他早就冻si了!”

齐玉露只觉得纷乱,一切都变得亦真亦假,她分不清ai和恨,就像分不清酱油和醋:“小武,你说,啥是真的?啥是假的?”

潘晓武蹲下来,抚0齐玉露冰冷瘦削的脸,是蛊惑的口吻:“你要si了是真的,他该杀是真的,我ai你是真的。”

齐玉露头脑一沉,栽倒在潘晓武的怀里,昏si之前,她想到郭发,他的毛衣太旧了,该换新的了,高领雪青se,叶子镂空的织纹,该是多么好看。

潘晓武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齐玉露的身上,他抱起她,放在自己堆满旧玩具的床铺上,他拿走她指尖的烟,兀自ch0u起来,伏特加里面的安眠药足够让她睡上好久:“姐姐,我还要送你一个生日礼物,睡吧,醒来啥都好了。”

潘晓武把猎枪摘下来——九六年禁枪令一下来,收缴掉猎枪,许多人留了一手,把自己的枪埋在墓地的坟包儿里,以便特殊时刻取用,他常年在墓地里活动,便顺了一把出来。这是一把鄂l春族老猎人的配枪,莫辛甘纳步枪,又叫五连珠,他曾在一个鞭pa0鸣响的深夜暗暗尝试,一只野兔被一枪毙命,真是宝刀未老。

他弃用了刀与斧,虽然这是他最趁手的家伙事儿,劈砍起来与屠夫宰兽无异,但是对付郭发,那个十几岁起就杀人越货的禽兽,身量b他大上太多,放冷枪是最保险最高效的方法。

他嘴里叼着烟,缓缓地唱未完的歌:“虽然没有华厦美衣裳,但是心里充满着希望,我们要飞到那遥远地方,看一看这世界并非那么凄凉,我们要飞到那遥远地方,望一望,这世界还是一片的光亮……”

四下里那么黑,叫小武的少年仔细擦着枪,等待黎明的来临,唱歌和ch0u烟能使他镇定心神,以便开始新一轮的杀戮。

余祖芬双手cha兜,拖着沉重的病躯走向万碧霞的家,站在那人生喧腾的家属楼下,她闻到厨房里飘出的饭菜香气。

忽然,响起一阵滴滴的喇叭声,她循声望去,一辆车漆剥落的红se夏利里,探出一个nv人的头:“瞅啥呢?怎么眼泪汪汪的?”

“谁家炒大辣椒了,呛得人眼睛疼呢,”余祖芬手里夹起一根细支红山茶,敲了敲结霜的薄窗,“有火吗?”

“有,上来,”万碧霞看着她,那一别,这一病,她见老了很多,“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个烟?”

余祖芬钻进副驾,看见车上悬挂的照片,婴儿的照片换成了黑白遗照,笑语盈盈,她故意带刺地说:“再生一个呗,你和老杜不还是挺年轻的?”

万碧霞屏住怒意,手里的火险些烧上余祖芬的眉梢:“余祖芬,你到底想g啥?有p快放,一会儿老杜后背的罐子该拔了。”

余祖芬吐出烟圈,冷笑一声。

两个疲惫的中年nv人,剑拔弩张,驾驶室里,有浓烈的火药味儿,下一秒,就要燃起来。

万碧霞摇下车窗,侧过头呼x1新鲜的空气,顺着车窗,飘来小孩儿的笑语:“爸!雪人儿得有个鼻子!”

一个憨态可掬的雪人矗立在小区花坛边上,t型已经搭好,五官还差些细节。

“等着!”身旁工服的年轻男人快步上了单元门,“爸去给你整根儿胡萝卜!”

旁边的妈妈拄着撮雪的铁锹,尖声叫住他:“你知道在哪儿放着吗?”

“你瞅你说那话,咱家谁做饭啊,我不知道谁知道?”

妈妈笑骂着,孩子也跟着咯咯发笑,小家伙穿得严实,看不出男nv,直扯下nv人脖子上的红se羊毛围巾:“妈,把这个给雪人!”

nv人急着同孩子抢:“不行,这是你爸给我的生日礼物,不能给雪人!”

……

车外一派寒冷,却有温馨欢快的人间烟火;车内烟气缭绕,只剩难以触碰的沉重往事

。她们都叹了口气,几不可闻。

余祖芬将烟pgu弹在洁白的雪地里:“别看了,你这辈子也没有孩子了。”

万碧霞从手边的储物箱里掏出一盒丈夫的烟,兀自ch0u起来,回敬她:“你taade也不用看了,你这辈子也没丈夫了,你个臭寡妇。”

余祖芬却含着笑:“这你伤不着我,他si了我解脱。”

万碧霞ch0u不惯那烟,呛得直咳嗽,余祖芬伸手夺走她的烟:“不会ch0u就别y装,这么些年了,还是这样。”

万碧霞却忽然手握方向盘:“系好安全带,我车技不好,撞si我不管。”

“你要g啥?”余祖芬还没反应过来,身子跟随突起的车前倾,差点一头撞在车玻璃上,“你taade要杀我?”

“带你去个地方。”

万碧霞循着记忆的方向,横冲直撞地行驶,破一路风雪,余祖芬已经很久没坐过她开的车,窗外的风景被雪衬得那样明亮,整个世界,仿佛没有了暗处。

\\

红顶教堂之外,同样红se的夏利车旁,站着两个nv人。

“我闺nv就是从这儿跳下来si的。”万碧霞指着那破旧的楼顶,“没有什么肺炎,都是命。”

余祖芬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她那曾经挺拔的身t裹藏在驼se的风衣中,也r0u眼可见地伛偻了,原来,她们老得这样快。

“楚楚给我托过梦,让我对郭发好一点,”余祖芬淡淡地说,“我很多年没见她了,她还是十几岁的样子,我问她,郭发都替她揽下来了,为什么不能好好替他活着呢…”

那平淡而残忍的话,像钝刀子,在万碧霞心上往下锯割血r0u,她高声打断她:“我知道你是来找我算账的!你一直觉得是我们欠你和郭发的!”

“欠不欠的,人都是要si的,耶稣那小子不是讲话儿,尘归尘,土归土吗?”余祖芬望着那破败的教堂,废墟里的信仰似的,还有些旧日的威风,她记得,她和她有过一张在教堂前的合照,那时的她们神采飞扬,发誓做一辈子的老铁。

万碧霞失控地咆哮,往事重新天日,却因愤怒变得语无l次:“潘崇明那个禽兽,他强j你还不算!还要强j我姑娘!楚楚为了保护自个儿才动了手!

“后来那几个孩子赶到的时候,全他妈了个b的晚了!孩子们都以为那人已经si了!那小孩儿能懂什么?!”

“我以前老是后悔,要是我那天不让楚楚出门儿就好了,我那么辛苦生她,说丢了就丢了。”

自己的骨r0u故去,她称之为“丢了”,万碧霞站在清白的雪地里,感到自己的身t一无所有。

余祖芬浑身像有蠕虫在爬,那个人面兽心的男人,叫潘崇明,压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一双桃花眼sisi盯着自己的rufang,鬼魅般的瞳孔常常在午夜的梦魇中浮现:“楚楚g得对,不像我,我为了面子忍气吞声,还得生下他的孩子,让郭震怨我一辈子,c!全taade是命!”她啐了一口。

“郭发是谁的孩子不重要,你明白吗?你从小对他那么坏,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狠心的妈!当初你何必生下来!”万碧霞气得发抖,她谁也不是,只是一个可怜的母亲,“你知道那四个孩子为什么找上潘崇明?郭发为什么要担罪?”

余祖芬沉默,肝脏像是打了结一样ch0u痛。

“郭发为了给你报仇,才找上潘崇明,后来,他四处打听,知道自己是谁的孩子了,他想替那个爹赎罪!要不是因为你,我的楚楚还活得好好的!全都怪你!是你欠我们家的!你taade明白吗?!”万碧霞跌坐在雪地里,pgu底下,是曾经躺着nv儿尸t的地方。

“碧霞,让郭发给你们养老送终吧,他是一个好孩子,”余祖芬低低地说,那是她从不肯说出口的话,“这一辈子,是我作孽太多。”

万碧霞捂着脸,痛苦流涕:“你这个人,从来都不会道歉,你狗日的躲了我这么多年!”

“对不住,碧霞,我不是个好朋友,也不是个好妈,我对不起你们一家三口,没有我,你们还能在这冬天一起堆堆雪人儿。”余祖芬的泪落在雪地里,很快冻结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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