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流氓不是坏人吗？我舅舅不是好人吗？”斯江黑白分明的眸子在昏暗的路灯下熠熠发光，刚才憋了许久没说出口的话再也忍不住了：“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是非对错不应该在人心吗？孟子曰，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我们周老师说了这才是人和野兽最大的区别，别人遇到不幸，不同情她不帮助她还背后散播她的谣言再次伤害她，这种人和野兽有什么区别？对，野兽做不出这么恶心的事呢。”

&esp;&esp;不等陈东来开口，斯江吸了口气：“爸爸，要是姆妈要是我遇到了流氓呢？三妈背后说是因为我们长得漂亮所以活该被流氓那个，你还觉得没事吗？还觉得不用分黑白对错吗？”

&esp;&esp;陈东来怔了片刻，眼睁睁看着两个女儿手牵着手拐进了支弄里，不知怎么，两条腿变得沉重无比，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西美和斯江遭遇流氓的场景，他打了个寒颤，沉下了脸，这个钱桂华，是该让东海好好管管她的嘴了，至少得做个好人，做个人。

&esp;&esp;第146章

&esp;&esp;西宫的新春游园会灯火辉煌人流如潮，湖边的林荫小道上一溜各色摊贩，空中不时飞起朵朵璀璨烟花，引发一阵阵尖叫惊叹。

&esp;&esp;赵佑宁兴致勃勃地坐在红色塑料大盆边上捞金鱼，陈斯南和盛放几个小跟班捧着小塑料桶在他腿边一惊一乍地喊。

&esp;&esp;“嗷嗷嗷嗷，捞伊捞伊捞伊（捞它），就是伊——”

&esp;&esp;“啊呀，被伊逃忒了。”

&esp;&esp;“哈哈哈，第八条！给我给我，宁宁哥哥万岁——！”

&esp;&esp;斯江手里好几个油纸包，臭豆腐和海棠糕串了味，冰糖葫芦还剩下三个，最上头的被斯南咬了一口，凹面已经锈了。景生拎着一大袋烟花，手里举着糖人，孙悟空大战哪吒三太子，大圣的金箍棒只剩下半根，哪吒的三头六臂还剩一头三臂，显然也是斯南干的好事。

&esp;&esp;“你要那么多干嘛？家里养不活的。”斯江踢了踢斯南的小屁股提醒她。

&esp;&esp;“我等下去放生，许八个愿。”斯南头也不回，盯着赵佑宁的手：“宁宁哥哥，你的手怎么这么好看，怪不得钢琴弹得那么好。”

&esp;&esp;赵佑宁不禁笑出了声：“这两样好像没什么必然联系。”

&esp;&esp;景生不耐烦地用哪吒的手臂戳了戳斯南的脸：“许什么八个愿，你放的又不是王八。快点吃掉，买都是你要买的，吃嘛只吃几口，我和斯江又不是你的佣人，自己拿好。”

&esp;&esp;斯南扁着嘴扭过半个身子看向阿姐：“我都被三妈打了，大表哥连个糖人都不愿意帮我拿——”看着她泫然欲泣的小样儿，景生眉头皱了起来，糖人也收了回来，对陈斯南的尿性他十分了解，这家伙通常都是活该被揍，他呵呵了两声：“一滴眼泪都没有，你就别装了，到底怎么回事？刚刚问半天你们也不说。”

&esp;&esp;景生转头问斯江：“姓钱的为什么打斯南？她又干什么坏事了？”

&esp;&esp;斯江看到赵佑宁和其他小伙伴们惊讶的神情，想了想摇摇头低声道：“没什么。”

&esp;&esp;“我没干坏事！她就是个大坏蛋，还骂我姐有毛病——”斯南眨巴眨巴眼：“但是爸妈都不让我们说，说了怕你和大舅舅去打她，怕我阿爷犯心脏病，我阿爷刚才就心脏病了，心都不跳了，喘不上气，呼哧呼哧呼哧——”她模仿陈阿爷瞪着眼张着嘴吐着舌头摸着胸喘大气，把捞金鱼的老板逗得大笑不已，直接塞给她一个小网兜：“噶好白相格小囡，来来来，爷叔送侬三条小金鱼，私噶捞。（这么好玩的小朋友，来来来，叔叔送你……自己捞。）”

&esp;&esp;“爷叔，吾阿姐被骂了呢，送吾五条好伐？吾送阿姐两条。”斯南忽闪着长睫毛托着两腮作小花开放状。景生手臂上起了层鸡皮疙瘩，实在看不下去，默默往前走：“斯江，走了，赵佑宁，我们先去溜冰场那边。”

&esp;&esp;五条免费小金鱼轻松t的斯南毫不在意地朝他们挥挥手：“阿姐，那些吃的都给你，你别伤心别难过了啊。”

&esp;&esp;赵佑宁看着斯江景生的背影，犹豫了一下，耐心指导起斯南捞金鱼来。

&esp;&esp;——

&esp;&esp;溜冰场上人影飞舞，约会的男女青年手牵着手或快或慢地游走在人群中，许多孩子在边上的空地上追逐打闹，玩摔炮，处处可见仙女棒闪烁的霓影。斯江没有放烟花玩爆竹的兴致，蔫蔫地捧着一堆吃的找了个地方坐下看热闹，这会儿想起自己刚才和三妈及爸爸的争执，总觉得自己还能反驳得更好，可惜没有重来的机会，只希望那几句推己及人的话能让爸爸不要站在“大家”那边。

&esp;&esp;“大家”究竟是哪些人呢，斯江叹了口气，想起周老师让她们读的鲁迅，是啊，学医又能救几个人，这么多人的思想不改变，这个社会整个国家又怎么进步。斯江第一次生出了忧国忧民的思绪，对于小舅舅小舅妈以前谈论的一些事情也有了不一样的感想。

&esp;&esp;“臭豆腐冷了不好吃了。”景生垂眸看了一眼：“给我吧。”

&esp;&esp;“阿哥，你觉得我爸爸是个什么样的人？”斯江活动了一下有点冻僵的手指。

&esp;&esp;“普通人。”景生淡淡地回答，坐到她身边，把她手里的一堆东西全接了过去，糖人和冰糖葫芦插在长条椅的缝隙里随风轻摆。

&esp;&esp;斯江默然了片刻：“那大舅舅和小舅舅呢？”

&esp;&esp;景生手里的竹签在臭豆腐上戳了两个洞：“我爸算是个不认命的普通人，爷叔是个——弄潮儿？他挺超前的，各方面都领先于普通人。”

&esp;&esp;斯江回味了一下这个词，突然意识到一点：“阿哥，你很久没连名带姓喊舅舅们的名字了。”

&esp;&esp;景生脸上一热，塞了一口臭豆腐在嘴里勉强咽了下去，热的臭豆腐吃起来香，冷的臭豆腐吃起来滋味不太好受。

&esp;&esp;“小时候自命不凡，现在长大了。”景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这么一句。

&esp;&esp;“我们周老师也说起过这个词，弄潮儿。”斯江笑了起来：“他还说弄潮不能弄得太结棍，否则领先一步的是勇士，领先两步的就容易变成——”

&esp;&esp;“什么？”景生不禁好奇起来。

&esp;&esp;“烈士！”斯江笑弯了腰：“小舅舅当然是领先一步的勇士啦。”

&esp;&esp;景生也笑了：“你们周老师很有意思。”

&esp;&esp;“嗯。下学期我们班要组织辩论队了。我一定要报名参加。”

&esp;&esp;“怎么，今天没说赢你三妈？还是被你爸打击到了？”景生把斯南咬了一口的糖葫芦拽了下来，打算丢掉，却被斯江抢了过去。

&esp;&esp;“别浪费！我吃。”斯江嘎嘣嘎嘣地摇着冰糖葫芦，自然而然地把今晚的事说了一遍：“我就告诉你一个人，你可别跟舅舅说，万一我阿爷再发心脏病，人家会说舅舅不好的。”

&esp;&esp;景生却低下头拿起了糖人，好像孙悟空和哪吒打架打出了花似的。

&esp;&esp;“阿哥？”斯江小心翼翼地说：“你生气了？别生气了，我也没算输吧——”

&esp;&esp;哪吒的混天绫和乾坤圈在景生手里粉粉碎。

&esp;&esp;“阿哥！”

&esp;&esp;景生的手微微发抖，碎了的糖屑从他手心里掉入他脚边枯黄的草地中，不远处烟花升空，那几块深咖啡色的焦糖映射出点点光彩。

&esp;&esp;斯江不敢吭声，紧张又茫然地目睹了孙悟空和哪吒跟着粉身碎骨的过程。

&esp;&esp;几个孩子挥舞着仙女棒尖叫着从他们面前跑了过去，景生抬起头，目光追随着那点点星光：“我姆妈遇到过——他们也是这么说的，大家都这么说。”大人们在她背后这么说，小孩子当着他的面也这么说。他以为已经淡去的往昔，带着血色猛然杀了回来，杀得他措手不及。

&esp;&esp;斯江怔怔地看着他的侧脸，舅舅说起舅妈都是很温馨美好的往事，从来没说过她遭遇过这样的不幸，而景生表哥几乎从来不提他姆妈。“他们也是这么说的”，放到自己身上会有多残忍多冷酷，斯江只想了一瞬就打了个寒颤。

&esp;&esp;“为什么不是别人？为什么偏偏是她遇到强奸犯，还不是因为她长得太漂亮太招人，她对人说话太软，她喜欢穿好看的衣服，不肯剪短头发，所以她——”景生哽咽了几声，深深吸了几口气：“他们说她脏了，不上吊不喝农药不跳澜沧江，就是贪生怕死，活该怀上了我这么个不干净的孽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