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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冤家路窄(1 / 2)

公叹玉跌倒在岁空歌怀中。岁空歌搀扶着他,心惊药中生了什么差池。他思考有没有可能是之前泄去丹热时未尽完全,或者药性与神秘阳丹又产生什么冲突,再或者是原先还未复元就轻易调动内力走岔了气……但他向来对自己十分有自信,不知纰漏之处。

他正琢磨着,公叹玉又抬起头来,脸上完全不见刚才的不适之色,说道:“我没事。”

岁空歌先是又一惊,然后怒道:“你……”

公叹玉摇摇头,他的脸没有血色,岁空歌虽然医术高明,却也不能瞬时判断不出到底是装的还是真的。他说道:“我确实是没事,但丹漆恐怕不妙。”岁空歌正想说“你又耍我”,被他抢白,只好将话吞回肚子里,说道:“你怎么知道的?”

公叹玉道:“我们兄妹之间,一方出事另一方就会有所感应,也许就是心有灵犀吧。”

岁空歌虽然不怎么相信他说的话,但也耳闻过类似的奇事,所以对此半信半疑。公叹玉起身,说道:“我得先去找她,暂时就此别过。”岁空歌心想终于送走这尊瘟神,倒是了结一桩,谁料他又说:“下次有缘再会,我会等你的。”

岁空歌心想我去找你做甚么,但见公叹玉转身离开,那只茶铺养的猫却也跟了上去。

猫不紧不慢地扭着腰身。公叹玉背对着停下脚步,那只猫踏着轻巧的碎步走到他脚边,睁着圆圆的大眼睛抬头望向他的下颌线。他微微弯下身,摸了摸猫脑袋,小兽舒服得眯起眼睛。抚摸两下后停下动作,他直起身子似是神游天外,说道:“不要跟着我哦……”

轻薄的身影已渐行渐远。

蝉鸣渐起。

其时天气转热。

桑榆城中,一条人影穿梭行走于小巷中。他推开墙上一道暗门进入,再往前走过黑暗的通道,有阶梯向下。走到一半时,里面三三两两的黑影现出,在悬空的楼梯下方站在不同的位置看着他。昏暗的环境中不怀好意的视线却如实物般显出冰冷的质感,齐齐向他看去。

来人正是岁空歌。他扫了一下这几个人,目光停留在其中一人身上,说道:“好友,你已经连我都认不出来了么?”

这个人站得靠后面,他上前一步,旁边的烛台照出身影,但因为兜帽围住他的头部,仍看不清他的样子。只能从声音中判断出他的年龄挺大。

浑浊的眼球在兜帽下闪烁了一瞬,随即又灰暗下来。“呵呵……好友啊,很久未见到你了,”他对旁边其他人说道:“这是邪医。”但此地沉滞的气氛并没有因为好友重聚的戏码而被打破。有人开口,声音低沉喑哑,语调带着点奸诈,问道:“岁空歌,记得你不是声称退隐去了吗?怎么还有兴致来这里?”

岁空歌没有理会引诱的话语,单刀直入揭示自己的目的:“此次前来,我是想询问有关炼丹之事。”戴着兜帽的人说道:“我是想不到你还会来这里。更意想不到你现在开始对炼丹有兴趣了。呵呵……尖咀,你对炼丹之道颇有研究,看在我的面子上,为邪医指点一二吧,他昔日也是这里的老熟人了。”

这个巨大的地下室内传来几声咳嗽,一个面容疲倦的男人走上前来,岁空歌没见过他也不知道其本名。他满脸沟壑,眼下、鼻侧划出几道深深的刻痕,皮肤发灰,不知道是老相还是疲累所致,使得他的年龄模糊难以判断,不过这里的大多数人都如此。尖咀眼神飘忽,压根没看着岁空歌正脸,一边咳一边说道:“你、你问吧……”

“我想知道体内奇丹的事。”岁空歌将他所知道的两兄妹的情况略去一些再概括。自从与公叹玉离别后,他就开始着手了解有关阴阳丹的资料。但翻阅完手头的典籍没有多少所获。回到这个曾经熟悉的地方,他相信这个所在能给他答案,天底下若说对邪门外术的把握,没有多少人能和此处相比。

但尖咀的表现让他失望了。他的眼球还是斜斜地看向侧边,听了他的话后眉毛蚯蚓般扭起,说道:“内、内丹,那、那不是修真者的传说吗?”语气中甚至带着些茫然。旁边顿时有人嬉笑起来,仿佛很开心看到尖咀丢脸,说道:“尖咀就是个弱智,懂什么?”深处有人说道:“他还只是个毛头小子,懂什么!抱歉了,岁邪医,让你白跑一趟。”

没有收获,岁空歌没多说什么,只能另寻他法。离开时,戴着兜帽的人忽然说道:“等等,你带过来的小老鼠自己记得带回去。”

岁空歌不解其意。那人领着他进入一条隧道,打开侧面一扇小门,里面一个人正在低低呻吟,居然是完全没有预料到、本不应该出现在此的人。

江凌凌瘫在地上,和他大眼瞪小眼。

他本想第一时间先抢在岁空歌头前开口说话,但摔得疼了,只能像个猴子似的对人龇牙咧嘴。

岁空歌蹙眉,本想问“你怎么在这”,转念说道:“怎么,这人和我有什么关系?”一个多月过去,他是把这个少年忘得一干二净。完全没想到在格格不入的此间遇上了他。不过想起这个少年对他的执着,他立时有了些猜想。

但他那细微变化的神情瞒不了身边金水。他的脸隐藏在兜帽之下,仅剩的唯一的眼球盯着对方。多年前与之相识,他对岁空歌的性子比较了解,知道岁空歌虽然面孔冰冷,不轻易动声色,但一个人内心的想法总是很难遮掩的,看出他是说谎。

“他是跟着你进来的,在上面时摔了下来。才没多久,你的警惕性就薄弱到这种地步了吗?”金水说道,“要怎么处理这只小老鼠。”

岁空歌叹道:“就是因为不想处理这样麻烦的人间事,我才想退隐的。”他解不开这水云府少爷为何如此在意他,也懒得去想。他合上眼睛:“你处理吧,想怎样都行。”

而被留在这监牢里的江凌凌听到这里,差点气死。从头说来他如何出现在这里,也是完全出自偶然与不幸。刚刚在街上看到岁空歌的身影时,他还正在悄悄跟踪药王谷子弟苏清。

江凌凌悄悄跟在苏清的背后。离家以来,这段时间他在这江湖上经历的不少。

慕师兄通过试炼,还学会了惊涛剑法的最后一式。父亲震动很大,几天以来,二人一直在房内密谈。而江凌凌百无聊赖,师兄一直很厉害,这样的结果难道不是预料之中吗,反正和他没有多少关系。那时满脑子还记挂着苏清说的话,只想到处去看看。也趁着这时候没人在意,他下定决心,就收拾东西,只跟姐姐打了招呼,就踏上了离家修行的道路。

离开水云府之后,江凌凌便在中州一带活动,说是旅游,不太对,说是修行,又漫无目的。本想第一步先去苏清说的那处山峰看看,无奈远在天涯海角,只能作罢。

他云游一番,玩得不亦乐乎,然后就发生了如同冥冥之中注定般的某件事:大少爷在独自一人的旅途中,丢了钱包。

没有办法,他思索着是要原路回家还是自己去挣点钱,后者他生下来还从未做过此等活计呢。不过当天的事得当天解决。某天,他在一家旅馆的柴房里过夜。这老板好心,收留得还不止他一人。当晚,旅馆里来了群人,他们人多,空余的房间凑不完,便有两人进去柴房待着。

江凌凌正睡着,被进来的二人吵醒。他坐在柴堆后面,后面的人没注意着他。他听见旅客说到有人受伤云云,起初还不在意,再听着听着话里不对劲起来。原来这些人是劫匪,日里劫了一群旅客,中间有同伴受了伤,正想寻个地方收治。江凌凌立刻精神,他本来正义感强,知晓了其人是劫匪后自是义不容辞,并且今日刚丢了钱,指不定是谁摸走的,心里闷气欲泄而不得,这群劫匪是撞上门来了。听出他们人数不少,离家多日他性子相较以往也更加谨小慎微,便暂且不动,耐心等至早上。

他憋着气偷偷跟着这群匪徒,来到他们的巢穴。在聚集点,一部分人散去,还有一部分留下,看守几个被绑来的旅客。江凌凌悄悄躲到草棚背后,手指在其上戳了个洞,暗中窥视。他看见里面绑着三四个人,打定主意要将人救出。却不料眼前忽然一亮:这其中被绑着的一人,不正是之前见过的苏清吗?

过了会儿,有人进棚将苏清带了出去。原来苏清和其他人不幸被劫匪所俘,恐其害命,有人声称可以令家人拿钱来赎,而他见匪徒中有人流血,忙表明自己可以医治,几人就一同被绑来此地。他战战兢兢被人挟持,哀叹自己命途多舛,说不定就要身先士卒,身边人却忽然传来啊一声惨叫。一把长剑从背后唰的递出,苏清被吓住,差点以为这是来杀自己的,瞬间剑刃就入了面前人的肩头。他转头瞧去,这持剑之人不是之前水云府的那个少年么?现在他的脸上已经没有红点麻子了,英姿勃勃。

江凌凌很得意地在苏清面前料理完匪徒,放走人拿完东西后,二人离开此处交流了一下,苏清知道江凌凌身上已无分文,为报答送了些盘缠。但对于江凌凌想跟着他这点,他却还是严词拒绝了。

但是这难不倒人,他刚走,江凌凌便偷偷跟着他,他对他要去的地方充满好奇。跟踪了好几天,期间住店吃饭苏清真就完全没发现过,只是有时他会莫名觉得自己的脖颈后面莫名凉飕飕,似有无名阴风吹过。虽然江凌凌有了点钱,但毕竟很不够用,所以有几次,他就偷偷躲进苏清的房间里过夜。这令他有些破坏规矩的不安,但转念一想,反正自己现在身上的钱本就是苏清给的,这房钱也是苏清付清了的,一间房一个人是睡两个人是睡。虽然这里只有一张窄窄的床,在人们的常识中,一张单人床就是供给一个人睡的,但若真的去寻找,这间旅馆里真的有哪条规矩、哪条明文指出来一张床只容一人吗?并没有。那么就算不上多占了便宜。幸得苏清粗心大意,没有睡前察看床底的习惯。

不过令二人都没想到的是,这趟诡异的行程竟遇上了另一个熟人。

苏清在城中晃悠采购时,江凌凌一只眼偶尔看看他,防止跟丢,一只眼就看着街上景象。忽然,在视野的角落里瞥见了一抹身影。虽然只是在一角之中略略闪过,但此人的长相装扮气质可以说是令他想忽略都难。脑海里深刻的印象顿时跳了出来。

他当下就决定放弃苏清,转而跟上岁空歌。一是想伺机报复,原先脸上长满包在苏清面前出丑的样子还历历在目,一债未清又添新债;二是看看此人要求干什么,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自己定要在他害人之前就阻止。这么想着,岁空歌已七折八折走到一家店面边上的深巷中。

四下无人,江凌凌忙收敛气息,保持一定距离。只见那妖人手指伸向墙缝中,一道石门向内打开,随后他走了进去没入墙中。江凌凌心想这暗门之后定是邪医的老巢了,有点打起了退堂鼓:不知这里面是什么危险丛生淫秽不堪的巢穴,定是遍地毒虫、妖邪横生……现在的自己真的能亲身深入这样的地方吗?他脑中描绘出一些奇怪的场景,犹犹豫豫不敢向前。但胸中一股属于水云府的豪情壮志又在危险到来时自然浮现,来都来了,此刻退缩像什么话!

他思考的这短短瞬间,石门正从里往外弹出,即将复归原位,江凌凌赶紧跃身进入。里面进去一边有道门挡着,还有人声隔门传来,大概是临街的店,另一边是深邃的通道。

江凌凌不知道该往哪去,一看,前方岁空歌的身影正拐过通道拐角消失不见。他连忙平复激动的心绪,阻止自己颅中的幻想,跟了上去。但还没等他拐过那一角,突然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

再下一步立刻踩空,整个身子失去重心,他大惊,两手乱抓,只能眼睁睁往下直直坠落……

这地下室不算多深,地上还铺了层薄薄的稻草,但他也是摔得生疼。刚捂着背叫唤几声,他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落入陷阱,理智回笼连忙收声。但看周围,竟是一个监牢,前面被铁杆隔开,门锁着。明白这个事实以后,他又一屁股坐了下去,揉着受伤部位开始低低呻吟起来:反正已经被敌人发现了,那就喊疼吧。

这时,忽然身边稻草堆传来摩擦声,有什么东西在动。江凌凌脖子僵硬地转动,眼角挤进一个巨大的黑影,正在身边,呼气温热喷在脸上。一声低吼,吼得他心尖打颤。

等眼睛适应光线后,他才看出这是头巨大的黑犬。体型超于寻常,犬牙长得拢不进嘴里,显而易见不是一只普通的狗。獠牙上涎液滴下,江凌凌冷汗随之流落。这黑犬虽然看上去张牙舞爪的,但没有立刻向面前的不速之客攻来。一人一狗互相恶狠狠地对视瞪眼。过了片刻,原本还紧绷着的嘴和耳朵渐渐放松下来,黑犬竟不再理睬他,重新盘起身子来,眼神也温顺了下来。

江凌凌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有人打开了房门,他立刻咬牙抽出了佩剑,心想自己今天是要在这狼巢虎穴中杀个三进三出了。

金水看见他手中寒光,说道:“小兄弟,你闯入我坊密处,惊扰了我的爱犬,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就动起手来了?”他嘿嘿笑,显得有些委琐。江凌凌眼神警惕,忽然一下又全部转化成了愤怒:他看见此人背后又走出一人,正是岁空歌。

这下他直面了邪医,这已是他们第三次相遇。岁空歌看少年,没有什么吃惊的表情,仍是一番古井无波的神态。江凌凌以为他必定是算准了用陷阱困住自己,便狠狠瞪视。

金水摇头道:“隐居两年,竟令你迟钝如此,背后有人跟踪过来都毫无发觉。你怎么惹上他的?”眼前这少年这模样,看起来真不像会和他们有什么交道。

岁空歌叹道:“我最近运气很差。”

江凌凌正要强振士气,输人不输阵,这时旁边的黑色大狗完全无视了现场的氛围,凑近了几分,张嘴喷出湿热气息,然后伸出宽大又薄薄的舌头,在他脸上重重舔了一下。江凌凌手上的剑顿时垂下三分。

“黑岩,”岁空歌将手伸进栏杆中,摸了摸狗的头顶,“我记得两年前他还是只幼犬,现在长得竟那么大了。”这只狗在他手下温顺得不行,也舔了舔他的手,轻柔。

“这只狗还是当初你抱回来的,说拿来有用,结果最后没用上,就将狗扔给我。唉唉,还是我好心。本当该由你付起责任的。”金水道。

“你本来就热衷驯兽。之前这黑犬看起来只是普通的小狗而已,可不长这样,看来你费心许多。至于我么,”岁空歌道,“身边多只需要照顾的活物不适合我。”

这只狗不知道被怎么改造过,看着实在有些瘆人。江凌凌第一次有点怕狗了。而之前在他看来,只有三岁小孩才会怕兽禽……他一点都不想在待在这个臭烘烘的房间里被狗口水一通乱舔。

“喂!邪医,放我出去,”他咬咬牙说道,“这次算我栽在你手里了,放我出去,之前的账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他心想自己现今仍是技不如人,只能认栽,又想到即使此番运气好,逃出魔掌,自己恐怕还得回家再修炼个五六年才能继续闯荡天下,一时不禁悲从中来。

然而岁空歌指着江凌凌说道:“如果你需要,这只也交给你了。”

“你!”江凌凌听到他要将自己交给同伙随意处置,又惊又怕,在这地下不见天日的凶恶犬舍里,熬个三天他就生不如死了,而最坏的结果怕不是要落得个葬身兽口的悲惨下场。当即也顾不上揉屁股了,尽力伸出右手向邪医扑去。后者微微退后一步,没抓着。

金水说道:“黑岩看起来对他很亲昵,留下倒也无所谓。但要是驯不了,留在这白吃白喝,你可得补偿我。”岁空歌道:“他能吃得了什么。你只记得我跟你说过的事就行,下次再来希望能听到点有用的消息。”

随后两人说着其他事,完全不把正在监牢里的人当回事。江凌凌听他们说得过分,紧接着又把自己晾在一边,气得无处泄火。

眼瞅着岁空歌拂衣即将离去,江凌凌急了,耳朵里被迫捕捉到的一些词汇难得令他灵机一动:“我认识个人,精通炼药,他现在就在城里。你关我杀我是没一点好处,放了我,就带你去找那个人,兴许他就能帮你的忙。”岁空歌道:“你能认识谁?”江凌凌装模作样说道:“那人是药王谷门徒,十分厉害,赫赫有名。”半真半假,其实苏清只是一名普通子弟而已。他将苏清之前和他闲聊吹牛时说的东西混杂,夸下海口。岁空歌道:“哦?看不出你还认识药王谷之人?”追问道:“那人叫什么名字?”江凌凌不知要不要说实话,毕竟他信口开河,不知道苏清底细,也不知道岁空歌对药王谷认识多少,只能犹犹豫豫:“他……他叫苏清……”幸好岁空歌道:“没听说过。”

铁门被打开,江凌凌正庆幸着急忙踏出铁牢,忽然鼻间闻见一阵暗香,全身立时麻痹无力,紧接着两只小臂被铁链绑起。铁链另一端正在邪医手里。

重归日光之下,江凌凌垮着脸,毫无半分劫后余生的喜悦。

他手被反绑在身后,走出深巷后遮遮掩掩不肯走得太快,离身后人太远,怕那根铁链露出来落入路人眼中。岁空歌还是给了他这个面子,铁链隐藏在宽袖中。顺着原来的路,江凌凌寻到之前看到苏清的地方,人已经不知走到哪里去了。他也不急,找人的路上正好寻法子切了铁链。

挑着人少点的街道绕了几圈,岁空歌终于开口道:“不要耍我。”江凌凌暗自叫苦,他委实没想故意耍人,只是完全不知道苏清去了哪儿。他想了半天,终于依稀记起苏清之前提过“聚宝坊”这个名字。岁空歌道:“听起来像是个赌场的名字。”

两人找到那家赌场,里面人声嘈杂。江凌凌站在门口,看看上面的匾额,里面攒动的人影,驻足不肯动了。他从未踏足过这种地方。岁空歌说道:“怕什么。”铁链抖了一下。“疼疼,你别拽了!”江凌凌小声嘀咕道,只能硬着头皮进入。

人群聚集在桌前,骰盅、铜钱在桌上碰撞哗啦,桌椅不耐烦地被拖来拽去,恼人的声音不绝于耳。除了一些污言秽语外,江凌凌几乎听不懂他们在吵些什么。不过这里的人都光顾着手头,毫不理会刚进来的二人,这令他稍稍放心。光线很暗,照进屋内的光束中满是灰尘飞舞,气味污浊,混杂了说不上的许多种味道。要是父母知道自己来到这里,肯定很不高兴,他想。想到此处,反而放开自己的眼界,肆无忌惮地观察起周遭事物。

快速扫视了一下,没看见苏清。苏清断是把衣服换了,不想大摇大摆带着药王谷的标志。江凌凌一边装着找人,一边试图偷偷解开锁链,还得小心地藏在衣服下怕被别人瞅见。

这时,岁空歌从后面顶了顶他,说道去后面。两人从门口出去,穿过天井,顿时豁然开朗,二进厅院相较之下安静了许多,只有骨牌声仍然清脆响亮。

“你怎么在这里?”就在这时,一人的声音忽然就在他背后响起了。是苏清的声音,江凌凌猛然回头,他果然换了衣服,穿了件寻常短打。却不是对着他说话,而是怒气冲冲地看着岁空歌,话语里带着震惊之意。

苏清道:“岁空歌,真没想到你居然会出现在这里,还跟这位……这位……”被急的或被气的,他一时忘了江凌凌的名字,暂且忽视,继续说道:“你到这里来又想干什么好事。”岁空歌道:“我是听这位江公子的话来找你的。”苏清显然更生气了:“找我什么?我确实有帐要和你好好算算,你倒是送上门来了。”岁空歌与他的眼神对视,淡淡道:“我不记得认识你。”他打量对面的人,无甚特征,脑内没有多少东西复苏。而对方说道:“你干过的事,我可还记得一清二楚。”

提到药王谷时岁空歌才隐隐约约有了记忆,对他而言,那不是很重要的事件。而对苏清来说,虽然他沾染一些不被门派所提倡的恶习,但最为看重药王谷的名誉、身为医师的德行。想起几年前的事,他就气不打一出来。

多年前,那时苏清还在从师学习,年纪尚轻,平时也不过背着药草筐随侍师父,学习如何辨认药材与病症,解决些小热小病。

一次他跟随师父路过某地,听说附近镇上有个身患奇疾的病人被当地人称为“毒人”。此人浑身皮肤病,长满疱疹脓包,药石罔效。不慎碰到他、与他共处一室都可能会被传上奇毒,呕吐痢疾都是轻的,为此他被众人所排挤孤立,只能长期孤身龟缩家中一隅,连亲人隔绝了。熬到如今已是家财散尽妻离子散。也有人不忍此人处境,心生怜悯。

而当时四处行医修习的苏清师徒或许正是一个转机,镇上人听说药王谷之名鼎鼎,忙将毒人之事告知二人,充满期待地以为此人这次或许真盼来救星了。

坐落在小镇最边角的一处破屋里,毒人蜷缩着窝在某间一角,蓬头垢面,浑身恶臭,已是人不人鬼不鬼的形貌。苏清虽然也见过一些重病者,但第一次看到这么惨的,还是扭了头过去,不忍心看。师父见了,没什么表情变化,当下便答应镇民会无偿医治此人。随后他看到别过去眼睛看向别处的苏清,叫他将头转过来。

众人大喜,原本还有些同情毒人的镇民凑了点医药费,没想到这位药王谷的师傅居然不求报酬,如此仁善之心。

那几日里,苏清按照师父的指示先是得小心翼翼地打扫房间,烧掉患者早已褴褛不成样的脏衣,然后煮汤浣布的也是忙得不可开交。而师父则亲自给毒人清理身体,察看病征。那人受痛苦折磨,被人背离,连阳光都很少接触,长年囿于阴暗屋内,已经浑浑噩噩,难以交流,要从病人口中得知状况也很难了。

这名毒人之疾,属实世所罕见,也难怪这么多年来都求治无果。即便苏清的师父平生见多识广,此怪疾的棘手程度也可称鲜见。脱下衣服后,全身的状况便一览无余,上下皮肤没一处完好的,大大小小的红疮和水泡遍布。虽然用纱布擦洗过几遍,那人身上还是阵阵腐臭味袭来,令人作呕,而且水一碰到疮口,立刻便会引致一番痛苦呻吟。

苏清瞪大眼睛,缩手缩脚地呆在一边看师父行动,一条破布绑在脑后遮住半脸。师父拿出针开始逐步挑破,苏清心里不想看,眼睛却忍不住瞪得更大,仔细看去,那溃烂的地方好像还有条白白肥肥的蛆虫随着脓液爬出。

幸好中间他还得去搜集药材,不用一直看这么枯燥乏味的活。他松口气,也不知得几天才好。虽然挑破脓疮,服下药物,这顽疾始终难以好转,病根尚还未除,患者一日日哀嚎得凄凄,师父先调制了药汁,敷于肤上,助其减轻痛苦。然而惨剧竟就在此时发生。

正给那毒人敷药,那人吃痛,忽然还手给了师父一下,师父猝不及防之时,那人一张口,口中干呕一声,啐出一喷涎水,师父避让不及,眼睛已被水滴喷中。

当时师父年岁已高,苏清也是他的关门弟子,却没想到还没等苏清出师,师父便再也不起。原本还只是高热,过了一天,毒发愈来愈重。等到三天之后,师父便不行了。

谷中之人往往看淡生老病死,苏清的师父虽知自己大限将至,但没有多少悲伤。但他最后的一个弟子苏清年龄尚小,而且非是谷中从小长大,当他看到师父病重不起时,几年时间第一次意识到师父鸡皮鹤发,如此衰老,不禁失声痛哭,悲从中来。师父看着他,吃力安慰他:“我迟暮之年,本就该归于天道。生死有命,徒儿不必如此伤心。只可惜病者尚未康复,只能盼上天再给我几天时间……”

苏清真想直接扑进老人的怀中,但偏偏现在他只能忍住,徒留眼泪在眶中打转。“师父,你自己都快不行了还惦记别人干什么。还要教徒儿呢,你肯定知道自己中了什么毒,快说我要怎样做,我去找药来。”

师父闭起眼睛,只叹道:“医者不能自医。”便闭口不言。

彼时苏清经验短浅,要肩挑起责任,可是火候大大欠缺。恐怕这次医不好病人,自己就要丢了药王谷的脸,想到这他就手足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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