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媪也赶紧行礼离开。谢宝因继续跽坐堂上,要在这里治理整日事务。在日正时分,李媪也来回禀已经从范家拿到白鹿皮。到了日入时分,穿戴好爵弁服的林卫铆直接去了家庙,准备亲迎前的告庙醮子,要是不告天地祖宗而把新妇迎回家中,礼部朝廷也不会认这门姻亲。等告庙完后,他就乘坐正门前的墨车出发去了袁家。谢宝因也命家中奴仆去把祖宗神牌请来堂上。黄昏时分,林卫铆比新妇先到长乐巷,然后下车等待,郗氏为嫡母,不用专门到正门迎接,只需要等在西堂外面就行。因为不是嫡长,所以也不用像他长兄成婚的时候那样,在迎新妇回家后不用念祭文。新妇还没有到,谢宝因突然想起日正时分看林圆韫有些不舒服,有些像风寒之症,心里怎么都不能安心,走到中途就要转身回西边屋舍。只是在堂外,又遇熟人。看见女子的林妙意惊喜过后,立马近前来,行肃拜礼:“长嫂。”谢宝因颔首:“最近很少见你。”想到这里,林妙意难免有些低落之意:“这两天来,夫人都留我和六娘在她屋舍那边做女功,说是以后出嫁成了新妇,要习女功以供服饰之用。”“这是好事情。”谢宝因想起前面林却意和她说的事情,垂眸思虑片刻,含笑与眼前的人道,“跟着家中的母亲学习女功,比跟着我这个长嫂学习的名声要好,以后出去,别人也不能说你是没有母亲教养的人。”林妙意听到这句话,心里也想明白了一些,跟着开心起来。“夫人是尊长,我们都要尊敬。”谢宝因把人间常理和人情冷暖都揉碎掰开,跟眼前人说着,“你是博陵林氏的娘子,我是博陵林氏的宗妇,我们在林氏的身份都不同,不要因为我的事情去坏了你和夫人的关系,你心里也不用顾忌我,明不明白。”林妙意一听就知道肯定六娘说的:“长嫂待我像亲姊妹一样,要是有人侮辱长嫂,我坐视不管,那就是孟轲说的‘同乎流俗,合乎污世’了,我所读的经史也没有长嫂多,所以我也做不到圣人才能做的‘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只知道真心才能够换来真心。”说到最后,也委屈的跟长嫂告状,“六娘肯定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昨天才用话讥讽了夫人。”刚说完,林却意就来了。这位娘子虽然已经快要十三岁,但是还是像只飞鸟一样,丝毫都不掩藏山间里的灵动:“长嫂不用为我们忧虑,治理家中事务就已经很劳神了,而且现在你和长兄还有自己的孩子,夫人就一个人,我们姊妹有两个人,不怕的。”两个娘子都这么不在意,谢宝因也就不再说什么,只是稍稍弯唇,看不出脸上是什么情绪。听到长乐巷里的礼乐之声,林妙意和林却意就先观礼去了。新妇所乘坐的墨车抵达长乐巷以后,林卫铆作揖亲自请新妇下车,然后行过繁琐的三揖三礼,来到家中西堂,郗氏再和新妇互作揖。因为家中父亲已经不在,所以由长兄林业绥代父与新妇行揖礼。谢宝因赶到的时候,他们正在行沃舆礼。叔母王氏看见她来这里,也走到旁边叙旧,说起她和男子成婚时候的观礼趣事。两人正在笑谈的时候,谢宝因突然看见堂上的一个人,眉头轻蹙,然后又展开,高平郗家的三夫人也来观礼了,但是为什么没有提前告知。行完沃舆礼,林卫铆与新妇便起身回了自己的寝屋,接着要行合卺、同牢之礼,这也是可以观的礼,林却意这个最爱热闹的人,立马就拉着林卫罹几个郎君娘子去了。其他人都散开,各自忙去。陆氏这才得以上前,侧耳与郗氏说话,不知说了什么,郗氏满脸诧异,好像是训斥了一番这个弟媳,情绪到了的时候,更是嗔怒的轻打了一拳,随后又是神伤抹泪的模样。桃寿急忙上前扶着。陆氏也不停的低头行礼赔罪,似乎真是一个怙恶不悛的人。谢宝因看过去一眼,而后与王氏同出西堂,把家中事务都治理完后,和王氏一起离开。这时,天早就已经黑下。月光洒下,王氏忽然止住笑,满脸心疼,反问一句:“生完孩子补的那些,这是又给瘦回去了?”谢宝因伸手摸脸,笑道:“家中好事接踵而至,等忙完这些时日就能休息了,而且我本来就是这样,生完女郎被补过了。”王氏叹气摇头。哪里能够休息呢?还有林妙意的婚事,再过两年,林卫罹、林卫隺与林却意也该是时候了。而且不久后,林益夫妇也要回来了。回到西边屋舍,谢宝因走到居室外面,刚要进去就被侍女喊住。她停下来,转身朝庭院里面看过去。玉藻低着头,迎面走来:“夫人屋舍那边的桃寿来过这里,她应该是看夫人在家里已经管不了什么,所以特意来禀告,说是高平郗家那位三夫人还没有离开,现在就在夫人那里。”听完这些,谢宝因神情不冷不淡:“身为夫人的侍女,不尽心侍奉主人,就为了说这么一件事情来这里,看来我还是治理不力。”玉藻听出话里面的责备,面露怯意,头低的更低,把话禀告的更为详细:“是夫人遣她来这里请家主过去,就在女君回来的不久之前。”谢宝因转身回居室。玉藻赶紧加快语速。“家主刚进居室,她就来请家主过去夫人那边,说是夫人已经哭到不行,好几次都昏厥了过去,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郗家三夫人和夫人独自在室内说的,连桃寿都没有听到。”【作者有话说】[1]《礼记·檀弓上》:“献子加于人一等矣。” 公物私用
居室中央距离卧榻不远处的几案边, 沐浴过后的谢宝因跽坐在坐席上,身上只穿着的白绢中衣,沐过的青丝用白玉笄簪挽着, 身骨挺直, 穿着罗袜的双足被整个身体的重量给压着。玉藻端着炭盆从外面走进来,看见女君在看那些经史,好像又回到在渭城谢氏的时候,白白天习女功和如何治理家务,夜里就会这么跽坐在书案前诵读经典, 直到灯盏里的油全部烧完,那时候双腿也就给压得没了知觉。有一次被压得怎么按揉都回不了血, 只能去请来疾医,谢家夫人一顿训斥,命她不准再看那些书,再次说出以后又不去做博士的话, 反而是家中的阿郎觉得这个女郎很特立独行,十分支持女郎继续读经史,所以谢家夫人也没了办法。她暗叹口气, 把炭盆放在离女君五指远的地方:“今天家里才刚把二郎的亲迎礼给操办完, 女君劳神了这么久,怎么不上榻去休息休息。”谢宝因淡淡道:“还没有睡意。”玉藻走去拿来凭几放在女君身后:“就算没有睡意, 也可以去窗牗那边的坐床踞坐着,放松双足。”踞坐是臀股和双足落在席上, 不过是极为不雅的行为, 会被认为是失礼, 虽然在居室内不管怎么坐都是无妨的, 但是这位女君任何时候都是庄严的跽坐着, 唯一的例外就是去年怀有身孕的最后两三个月里,腿脚有点肿胀,不能够再跽坐。谢宝因收起看完的这一卷竹简,吐出口浊气:“命乳媪来见我。”玉藻发现女君不应自己前面的话,就知道肯定是不会听的,所以把凭几放置好后,低头领完命出去。乳媪也战战兢兢的进到女君居室,垂头不敢僭越:“女君。”谢宝因浅浅应了她一声:“女郎的身体怎么样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林圆韫从早上开始,鼻孔就不怎么能通气,日正时分睡觉的时候,更是呼哧呼哧的出气,动静特别大,后面更是打了好几个错喉。整日都不敢懈怠的乳媪马上应答:“娘子已经没有再打错喉,但是呼气的时候还有些不顺畅。”谢珍果小时候就是谢宝因带大的,心里明白现在这种天气,最容易染上一些季节的顽症,所以她听后,没有什么多焦虑,只淡淡颔首:“只担心会是风邪,今夜要仔细照看着,那些保母、侍女要是咳疾、出涕唾的,都不准再靠近女郎,你们几个乳媪也要留意。”乳媪点头,行礼离开。居室外面又有两个侍女端着漆盘进来,并排站着,长方的木盘上摆着腊兔、干鱼与肉酱、肉汤。右边的侍女出声禀道:“女君,这是二郎与二夫人行完同牢礼的腊干,依礼各处屋舍都送了,不知道女君现在要不要吃一些。”谢宝因把手里的竹简放到一边:“拿来。”两个侍女动身上前,跪坐下去,把漆盘放在案上。看着这些肉,谢宝因抬手从盘中拿来木箸,只夹了片腊兔,放入口中细嚼慢咽,随后淡声命她:“夹两片出来放在这里,剩下的你们都拿去分食。”因为都是分食,所以漆木平盘中都有另外的漆盘与木箸,听见女君的话,侍女伸手拿起一双没用过的箸与盘,夹着两片腊干到漆盘上,随后端起厂方的木盘退出去。玉藻知道女君用了祭食,与另外一个侍女端着水和荡口的汤进到室内。她在案边跪坐下,从侍女手中拿过浸湿的巾帕递给面前的人:“女君,郗三夫人这次来建邺要待多久,不知道要不要命人去收拾住处。”谢宝因接过湿帕,擦去指间从箸上不小心染上的油污,抬头看了一眼,心中立马就知道这侍女有怎么样的心思,她垂眸淡言:“需要等郎君回来,问过才知道。”玉藻捧过女君用完的巾帕,再交给旁边的侍女:“女君难道就不担心吗?”谢宝因重新把案上竹简拿到面前摊开,安静的看着:“夫人要是身体有恙,我能做的就是派遣家中奴仆出去找疾医,而且你们家主在那里,我不必担忧。”玉藻又奉上汤,虽然脸上已经焦虑到不行,但是始终还记得女君曾经对自己说得话,要谨言慎行,她咬着唇,觉得不说不行,所以双手撑着地后退两步,直接伏地:“夫人是高平郗氏的女郎,现在高平郡那边来了人,要是跟那位郗三夫人说了什么话,要怎么办。”谢宝因饮汤荡完口,往右边看去,看见这个侍女成为孟轲说的自暴自弃者,笑了笑:“有什么好担心的。”她行事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玉藻听着女君语气的轻松不像是假的,知道她心里有主意,稍稍安心,跪直身体,接过汤碗,侍奉完就出去了。等人离开,谢宝因敛起笑态,眉眼仍是平和。这侍女没有看到陆氏在西堂发生的事情,所以当知道高平郗氏的人来了,郗氏又在自己居室内哭到昏厥,还请了他们家主过去,自然就会误会。但是她看见了。郗氏在堂上的时候,分明就是责备陆氏,而陆氏也任由妇人打骂着,低头赔罪,看来是高平郗家那边出了什么事情,瞒着这个阿姊。这次来,可能是事后告知。北面屋舍的居室中,妇人哭闹的声音还未休止,哭天挠地,一定要把胸间所有的郁痛都哭出来喊出来才能够好起来。“你们都瞒着我!你们到底是什么居心!”郗氏爬有皱纹的手死死抓着旁边的东西,一口长气喘了许久,才得以喘息,旋即又咬牙切齿的指着跪坐在她面前的陆氏,手抖个不停,不知是气的还是哭的,“一个个的都出息了,是不是非得要进了棺椁里面,你们才愿意屈尊来告诉我一声?你们是有多恨我啊!”陆氏两只手都自然垂落在跪着的膝盖上,频频点头应下妇人的这些怒骂:“阿姊说得都对,但是高平郡到建邺路途遥远,那时候又不怎么严重,阿姊也知道从前每年都要这样,进食完药石,疏散疏散也就没有什么大碍了,可是谁知道这次发病竟然三四个月都没有病愈,郎君大兄他们继续找医生的同时,我也赶紧来天台观做法会,主要还是来告诉阿姊的。”以前妇人还在郗家做女郎的时候,她那夫君也就是妇人的幼弟就一直都处处迁让着这个小时候照顾过自己的胞姐,成婚的时候也告诉她,不得忤逆阿姊。多少年都这么过来了。“阿姊那个孙女诞生三个月的时候,我来过这里,就是想要和阿姊说。”陆氏心里委屈,抬手擦起眼泪,“但是谁知道阿姊竟然去了寺庙修行。”郗氏全然不听,只抓着这个妇人的错,手掌拍在几案上就要再责骂,只是用力过猛,气血直冲天灵,受不住的要往后倒去,刚从西边屋舍回来向妇人复命的桃寿在门口看见,赶紧进来跪坐在妇人身后扶着。妇人缓过来了后,边顺着气,边道:“现在还在这里说什么事后话,你们要是真的想要告诉我,还知道我是你们阿姊,早就应该在身体开始衰竭的时候就来家书的,我是去寺庙修行了,但是博陵林氏就没有人了?他们不知道去寺里找我?”最后又搬出儿妇谢宝因的身份来,一起训斥:“你们到底是有多尊贵,竟然连渭城谢氏的女郎都不能听你说这件事!”妇人不桡不离,陆氏被说得只剩叹息,也不再说什么。心里早就觉得委曲,不是滋味的郗氏更是想要借着这件事情把火都发出来,哭哭啼啼道:“在这家中,儿女不向着我也就算了,现在连你们也”郗氏的话还没有说完,桃寿只觉得心中猛跳,连忙慌张的扯了扯妇人的衣服,皱着眉头,有些害怕的看着居室门口的黑夜。妇人也立马就把话都堵回了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