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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外样(上)(2 / 2)

「真是不要命了……」景胜喃喃道。

政宗看景胜的表情以为他要动怒了,连忙安抚道:「景胜你别生气!小十郎他只是、只是——」好像无论怎样解释,也无法掩饰小十郎对景胜母亲不敬的事实……

「不……」天生就长了一张不苟言笑的脸的景胜也很无奈,他其实是在担心小十郎之後会被绫御前教训得很惨。

那边政宗和景胜正努力g0u通着,这边绫御前和小十郎之间的战争仍未结束:「哎呀、哎呀,嘴巴真坏,不知道把你那副讨厌的眼镜敲碎,是不是就能治好你嘴巴坏的毛病?」

「母亲,够了……」再说下去,他真的受不了。

「说到眼镜,我倒觉得老妇人你应该要去配一副老花眼镜,这样子也不至於老眼昏花,把人看成别的东西。」

「小十郎……」政宗摇了摇小十郎,但对方根本不理他,只好向景胜求助:「景胜,你来说两句吧!景——」

早已无声无息溜到门边的景胜看了政宗一眼,俐落地关上门。

「景胜你这混蛋!」要开溜也提醒他一声啊。

政宗看小十郎他们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也赶紧从他们的唇枪舌剑中逃离。然而刚离开席位,绫御前便叫住了他。

「政宗,我想跟你再聊聊。」

「怪力乱神的话题恕我们不奉陪。」小十郎如同护犊的猛兽一般,沉着脸把政宗拉到自己身边,充满的戒备的目光紧盯着绫御前,「如果老妇人觉得无聊,不妨多看几本志怪物语打发时间。」

「我只是想告诉这可ai的孩子——」绫御前温婉的目光看向政宗:「妖魔的声音其实是跟你一样的。」

她清澈的水眸中所倒映出的彷佛并不是他的容貌,而是妖魔的身影。

那个他一直不敢面对的未癒的伤口一下子被生生撕开裹在上面的纱布,皮r0u黏着纱布,被撕开的瞬间令他确确切切感受到一种撕裂的痛楚,但巨痛却使他清醒过来。或许他从一开始便无处可逃,而那妖魔亦是一样。他们如同光与影、镜与镜像,虚实一t,不可分割。

梦里梵天丸所看到的,既是他,亦是魔。

政宗低低道:「我曾在梦中想杀si那只魔,可是他并不惧怕我的刀。」

「混沌终非刀剑可斩断。」绫御前慢悠悠道:「我曾听说过一个故事:有一个人进入黑暗的洞x里,试图挥舞着扫帚想驱逐黑暗,但始终不成功;而另一个人提了一盏灯走进洞x,灯光所照之处,黑暗转眼便不复存在。」

政宗思忖片刻,问道:「假如行走於黑暗之中,手里却无灯可执,该如何前行?」

「自灯明,法灯明。」绫御前嘴角含了一缕柔和的笑意,「手中无灯,心中有灯便可,而且你并不是孤身一人。」

政宗不自觉攥住小十郎的手,释然道:「心有明月,浮世无闇。」

绫御前颔首,「便是如此。」

「本来心存困惑,如今似乎皆迎刃而解。」

「消除你的不安,是我该做的事。如果我能早点遇见你便好了,我一定会好好疼ai你,如今你被眼镜沾染了,多可惜。」

小十郎面无表情地托了托眼镜,政宗觉得有些不妙,他们好像又要开始新一轮唇枪舌剑了……

政宗不知小十郎为什麽偏要跟绫御前杠上了,他x1着烟,与景胜一脸木然坐在廊道上。

「对了,庆次那家伙还在米泽吗?」政宗没话找话。

「出家了。」

「啊?」政宗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虽然知道景胜不会骗他,但他实在很难相信豪放不羁的庆次会遁入空门,以至於在庆次隐居的无苦庵看到庆次本人的时候,惊讶得差点连手上的烟杆也拿不稳。

「在长谷堂的时候明明还很生猛,怎麽忽然隐居?」

「太平盛世到来,我这种人也该消失了。」

「真ga0不懂你。」

「既然来了便帮我做点农活。」庆次指了指田间的杂草,有点烦躁道:「你们替我拔掉这些杂草吧。才拔了没多久又重新长出来,真是没完没了。」

「你可真会使唤人。」政宗灭了烟,脱下羽织,把烟杆和配刀用羽织绑在旁边的稻草人上,忽然感觉到有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在他脚边蹭来蹭去,刺刺痒痒的,政宗缩了缩脚,低头一看,原来是只土狗。「庆次,这只狗是你养的吗?」

「是山里的野狗。」

「这肠肥满脑的样子怎麽看也不像野狗。」

庆次咧嘴一笑,「这家伙很会找吃的。」

政宗蹲下来0了0野狗的背,抓了一把泥放在手心上细看,「我记得这一带的土地以前很贫瘠,不适合耕作的。」

「这个要多谢兼续,他积极开荒,引水灌溉作物,这一带的土地才变得如此肥沃。」

政宗由衷赞道:「不愧是与小十郎并称天下两大陪臣的家伙!」

小十郎道:「米泽藩虽说只有三十万石高,但若按兼续大人所定的方针发展,实高恐怕不止这个数目。」

孙市悠然走到树荫下乘凉,「政宗你不是要把仙台的实高弄到上一百万吗?那你也好好加油吧!」

政宗喊道:「孙市你别偷懒,也下来帮忙啊!」

「身为天下第一俊男,下田g活这种事——」话未说完,一个锄头飞到他脚边。

庆次0了0自己的光头,「对不起,手滑了。」说着便拿起了一把镰刀。

孙市连忙改口:「偶尔t验别样的生活也很不错。」

拔草看起来很简单,但做起来才知当中的不容易。他们习惯了行军的辛苦,农耕的劳累他们却不是很适应。处理完所有杂草後,政宗觉得腰酸软得挺不直,两只手别说是握刀,恐怕连笔也握不住,趴在小十郎腿上便不愿起来。野狗好奇凑上来扑到他身上,拼命去推撞他。

「我还没有si,你别再推我……再推我就真的si了……」庆次便罢了,政宗不能理解为什麽小十郎和孙市还这麽jg神。

小十郎抱开野狗把政宗解救出来,「谁叫你一开始就起劲地拔,当然後继无力。」拔草而已,又没人跟他b快。

「我只是想快点拔完,谁想到那些杂草像是拔不完似的……」野狗不si心继续凑过来,赶也赶不走,政宗r0u了r0u牠的脑袋,牠总算安分地趴下来,sh漉漉的大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政宗忽然起了一个念头:「小十郎,不如我们收养牠吧?」

「政宗大人你喜欢就好。」

政宗注定带不走这里的一山一水。

而为了避嫌,他今後恐怕不会再踏触这片土地。眼前这只被米泽山水孕育出来的小野狗,或许能给予他些许安慰。

「牠是山里的野狗,就叫山犬好了。」政宗高兴道:「山犬,你跟我们回仙台吧!」

「汪!」

「这个名字……还真是直截了当。」小十郎替政宗扇着扇子,「政宗大人——」

「嗯?」

「昨天你跟老妇人说的话,我很在意。」

「可是我已经不在意了。」倦极了的政宗满足地合上沉重的眼帘:「因为我并不是孤独一人,只要有你在,我便不会沉沦在混沌中……所以,不要抛下我一个人……」

「嗯,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小十郎刻意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如果你b我先走一步,我必然殉si。」

「在说什麽混帐话!我跟你说,如果你b我先si,我也一定会继续活下去的。所以你b我长命的话,也要好好活下去,我才不需要你为我殉si。」

「那麽我便为你盖一座神社,成为那儿的神官吧。当初得到辉宗大人赏识,破例拔擢我成为你的近习,如果你不在了,那麽我亦应该回复我原本的身份。我鞠躬尽瘁侍奉伊达家这麽多年,只有这件事,我希望能任x一回。」

「我觉得我得b你晚si,不然我实在无法放心啊……」

「那就好。」如果栽树的人不在,树长得再高壮茂盛也没有意思了。

「不过现在谈这个话题好像有点早……我们都是恶党,会很长命的。」

「也是。」

「政宗——」孙市走过来,「嗯?有这麽累吗?你这家伙向来很会折腾人,我还以为你有用不完的jg力。」

政宗不情不愿地坐起来:「你找我有事?」

「东西落在外头了。」孙市把包裹着配刀和烟杆的羽织抛给他。

「谢谢啦。」

「别的也罢了,这把光忠是你当初si缠烂打向秀吉讨来的,不会是新得了一把大俱利伽罗就喜新厌旧了吧。」

小十郎笑道:「若是在其他地方他哪敢这样丢三落四,不过是信任你和庆次大人才会如此松懈。」

「是吗?那为了答谢,晚饭就由政宗负责吧。」

「你竟敢使唤我!」

「机会难逢,回到仙台我就使唤不动你了。」

政宗yyan怪气地说:「看来你平日在我这儿真是受了不少冤屈气啊!」

小十郎欣慰道:「真的很高兴孙市大人能t会我们伊达家家臣的不容易。」

政宗咬牙道:「以後我会让你们过得更不容易!」

「我好像听到有人要做晚饭呢!」庆次大咧咧走进来,把一大篮萝卜y塞给政宗:「正好兼续带了土产给我。」

政宗手忙脚乱地接过篮子,「我可没答应过要给你们做饭!」

跟在庆次身後的兼续看见他们很是困惑,「你们怎麽会在这儿?」

小十郎向他解释:「我们已经支会过景胜大人,明天中午我们便会离开。」

兼续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家康让上杉移封米泽果然是有他的用意……我竟然还妄想可以打倒他,结果害了景胜大人,也害了三成和幸村……」

政宗道:「觉得被山犬盯着很不安吧?那就给我好好治理米泽。」

「想不到会被你安慰。」兼续慨叹道,然後慢慢换上了一副认真的神情:「眼下虽然大家都在休养生息,但再过些年……德川与丰臣恐怕会有激烈的冲突吧。」

政宗下意识瞥了孙市一眼,「这个真的说不准。」丰臣愿不愿意向德川称臣,德川肯不肯放丰臣一条生路,都不是他们能掌控的。

兼续忧心道:「如果真有那一天,幸村一定会加入丰臣方,到时我就要与他兵戎相见。」

「这不是挺好吗?」庆次道。

「什麽?」兼续偏首看着他。

「难道幸村在九度山郁郁终老你会b较开心?幸村是那种贯彻己道,甘愿为忠义殉身的人。你身为他的挚友,该荣幸能见证他贯彻自身道义,直到生命凋零的一刻。你们活到太平盛世的时候,别忘了太平是由无数凋零的花瓣所筑建的。」

「也包括你吗?」政宗心头浮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庆次从篮子里拿起一根萝卜,「我是这沾了泥的萝卜。」

「你之前明明一直吹嘘自己是花。」政宗提醒他。

「是吗?」庆次装傻充愣,笑道:「战国最後一朵花,就让给幸村去当吧。」

「你这朵倾奇之花不绽放吗?」

「已经绽放过了。」政宗分辨不出庆次的表情是满足还是失落。「同一朵花是不能绽放两次的,即便枝g尚在,来年绽放的也是另一朵花。」

此後,政宗与庆次终身未再相见。

庆次一直隐居於米泽,直到庆长十七年病逝於此。

好些年後,政宗偶然经过田野,看到田间星星点点缀满了那种可ai的小白花,花se白得像雪,却没有雪凛冽不容亲近的冰冷;花瓣薄如虫翼,却b虫翼多了几分柔软。

——那是萝卜花。

在那瞬间他终於懂了庆次的意思——萝卜之花粗贱,绽开的时候默默无闻,凋谢的时候也无人察觉,便如同生逢这乱世的许许多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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