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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1节(2 / 2)

佛保又一次被堵住了,这他妈的,杀是杀不得,打又打不得,现在是连说都说不过了。他本来是打算狠狠杀杀她的气焰,怎么反倒被她压住了。

他正犹豫间,贞筠却真个起身要离开了。她刚跨出大门,此地所有东厂的爪牙悉数刀兵相向。刀光如雪,雪光如刀,映得天地一片洁白。

跟随贞筠的护卫,紧张地挡在她身前。贞筠却摆摆手:“哎,这些都是宫里人,一举一动,都代表圣意。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道理,你们没学过吗?”

她径直走到最前方,竟把东厂的番役逼得连连后退。底下人忙来问佛保的意思:“怎么,真让她走了?可皇爷的意思是分明是……”

佛保气不打一处来:“闭嘴,这还用你说?!”

眼看贞筠越走越远,他也憋不住了,这还真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道:“方女史,还请留步。”

这个称呼听得贞筠一愣,她转过身:“怎么,您还有事?”

佛保深吸一口气:“有旨意!”

旨意很短,意思也很清楚。贞筠听罢之后,却伏在地上,久久回不过神。

佛保嫌弃道:“怎么,是欢喜傻了。”

贞筠这时方抬头:“这怎么可能……他让我去织造局任职,还任我做了典正!是谁……”

话问到一半,她自己都愣住了。还能是谁,还会是谁?除了阿越,谁还会费心为她打算,谁还能逼得那个人都不得不让步。

眼泪又一次落下,她们为了她铺好了两条路,让她凭心意而走,而不论选择哪一条,都有人为她遮风挡雨。

佛保此刻已然酸得牙倒了,也不知是哪里来得狗屎运:“方典正,恭喜,恭喜。只是,您这福运虽好,也要懂惜福才是,别一不留神,又被人当枪使了。”

典正一职,负责纠察内外,责罚戒令。这摆明是个得罪人的活,一旦不慎,就是万劫不复。佛保阴暗地想,李越把她又弄回来,八成又是想她当根引线,等到有需要的时候,再点燃一根大炮仗。对,一定是这样,怎么会有这样无缘无故的好。这下,总能扳回一局了吧。

岂料,贞筠施施然起身:“您甘效犬马之劳,我何尝不是甘之如饴。”

只要能帮到阿越,哪怕拿她的命去,她也甘之如饴。

新的变化,同样发生在战场上。时春做梦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还能看到其他女将和女兵,出现在战场上。哪怕只有百来人,也足够让人振奋。她们白天一起作战,晚上互相擦拭伤口,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机会有多么难得,如果这次不抓住,那就再无出头之日了。越是一无所有,越能破釜沉舟。她们凭借一腔悍勇,斩首无数,功勋日重。

胜利给她们赢来了尊重,也增长了她们的勇气。女将们甚至开始畅想,回去后的情形。个个都围着时春问:“说好的银子,真的会给吗?”

“我们应该有官服吧?”

“大概去哪个衙门任职呢?”

时春被问得哭笑不得,尔顷她正色道:“还是那句话,别老想着自己。救人也是救己,我们的根基这般浅薄,如不再扶持些同道,就更加孤掌难鸣。”

这些生活在广西大山的女将们,心性单纯,连声应道:“咱们不是那没良心的,能拉一把肯定拉。”

“等我的府邸发下来了,我就让那些孤儿寡母来住。”

“那么多赏银,我也花不完,肯定要分出去一些。”

“找些资质好的丫头,教她们怎么开枪宰人……”

时春听着这些犹带稚气的话,不由发笑。希望来得太美、太好,叫她都有些不真实之感。或许是因为远离故土,不知情形,一种难言的焦虑,始终压在她的心头,叫她喘不过气来。

而当她回到广东后,这股早已压在心头的焦虑,果然成了真。谁也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人能完成心学的改造……新的典籍,新的学说,被大肆宣扬,连三岁小孩的蒙书都增添了心学的内容。而理学却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和排挤。无数学者痛哭流涕,却无能为力。所有人都知道风向要变了。这可不同于科举改制的小打小闹,这是要完成道统的更替。

可心学的创始者王守仁,自得到消息后,却再不肯开坛讲学。风尘仆仆的时春看到他时,惊觉他消瘦不少。她焦急道:“您,您这是怎么了?”

王守仁抬眼,他片刻后像是才认出她。他和她说得第一句话便是:“他为何要如此,难道他不知道,这会带来何等可怖的后果吗?”

皇权失却了最后的束缚,将如山一样,压在每个人的身上。而权力不会消失,只会转移。每一次转移都伴随着血腥,得到权力的人有多欣喜,失去权力的人就有多愤怒。

时春的手微微发颤,她道:“她总有她的考虑。我相信她。”

不论何时何地,她永远都会相信她。

谁也不知道李越究竟在想些什么,即便是她的枕边人也一样。在心学登上大经筵的舞台后,他们这才久违地进入蜜月期,毕竟权力才是最好的春药。朱厚照为丰厚的收获而欣喜,更因将至的角逐而兴奋。月池又何尝不是呢?

千家笑语漏迟迟

我会让你摘下这劳什子,和我一道共赏这太平盛世。

又是一个冬天。

月池还记得, 她们到北京的第一个春节。孝宗皇帝仁厚,更是深知他自己的宝贝儿子是个什么德行。他破格赐了月池黄金五十两,放她回家去好好休息。月池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她辞别了闷闷不乐的朱厚照, 背着沉重的黄金, 走在长长的宫道上。

迈出宫门,离家越近, 她越觉轻松,僵硬的脊背也渐渐松弛下来。直到这时,她方更有真实之感。她不再是被关在龙凤店里的可怜弱女,而是有了在这个时代安身立命的身份,有了让家人过上好日子的资本。于是, 贞筠就看到,她拉了满满一车年货, 立在家门口。

月池现在都记得贞筠当时的模样,她呆呆地立在矮檐下,手中的扫帚也掉在地上,傻傻地望着她。那个年,她们过得都很开心,躲在温暖的小屋里,吃想吃的东西, 看想看的书,哪怕是只是无意间对视, 都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可她们的邻居,和她们一起生活在天桥东的人,却过得并不轻快。冬天意味着寒冷, 意味着需要更多的食物。贞筠只是给几个流浪汉送了几件衣裳和剩饭, 之后就有更多的人来找她。他们就像从地底钻出来一样, 面容憔悴,衣衫破旧,只有一双眼睛,闪烁着渴望的光芒。他们跪在贞筠的必经之路上哭求,甚至窥探她们的家,一见有人出来就呼天唤地。

月池明白,他们其实并无恶意,实在是无计可施,才想着求人帮忙。可她隐藏的秘密,叫她不能也不敢冒险。月池让贞筠躲在屋内不要出去,她说她会想办法安抚他们,让他们饱暖过冬。贞筠信了,她怎么会不信呢?

然而,月池一出门,就借着太子伴读的身份,找到京兆尹,把这些乞讨的百姓全部赶走。为了不惊扰贞筠,衙役借口在巷子尽头会施粥,把他们骗了过去。这些穷人在大雪天等了这么久,终于等来了好消息,怎能不开心呢?他们欢天喜地地跑过去,迎接他们的却是一顿好打。

月池那时就立在巷口,她听着里面的惨叫,确保都打痛之后,她才及时叫停。所有人望着她,眼神充满恐惧,如避蛇蝎,保证再也不会去惊扰。

可她回家后,又是满面轻松了。她告诉贞筠,事情都解决了,穷人们都心满意足回去过冬了。贞筠很高兴,她这才放松下来。月池告诫她,要布施不是不行,可以把东西收拾好,趁着夜色悄悄丢在别人家门前,再不可暴露自家的位置。贞筠点头应了,之后每年春节,她们都会找时间去送东西。直到她们搬了新家后,月池才允许贞筠以她们家的名义大规模地在外城施粥送衣。

贞筠每次做完好事,她都感到幸福满足。她永远不会知道,那一年冬天究竟发生了什么。让月池没想到是,多年以后,竟会另一个人对她做同样的事。

朱厚照本来就是一个闲不住的人。他不肯呆在宫里不稀奇,可他在年关时节愿意白龙鱼服,带着月池到民间走访,就着实稀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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