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往庄家开去,车上一片沉默,谁也没有出声,沈凌秋已经平静下来,侧脸望着窗外。
庄奕辰不b沈凌秋好过,他说不清此刻盘踞心头的焦虑、难过、痛心和无奈究竟从何而来。
说不清,便索x不去想。
他轻声询问:“去我家吗?你的伤需要处理一下……还是直接去医院,做个检查?”
沈凌秋依旧用后脑勺对着他,摇头,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
“不要,你随便把我放在哪里好了。不疼,不去你家,不去医院。”
她现在不想见人,只想像个野兽一样,找个没有人的地方独自疗伤。
仿佛知道她的所思所想,庄奕辰并未坚持,依言将她放在离家不远的小湖边,湖边有一张可供观景休憩的长椅。
他让她在这里等他,临走不放心,又转身补充:“你不要乱走,这附近是山,晚上有狼出没。”
沈凌秋不屑:“我才不怕狼呢。”她是狮子,狮子怎会怕狼?
庄奕辰简直拿她没办法,皱眉重申:“总之你不要乱走,就在这里等我!”
沈凌秋微微点头。
待庄奕辰离开,她又在长椅上坐了会,垂头忍耐着。
当怒意逐渐褪去,知觉重新恢复,额头x口的疼痛也如cha0水般将她淹没。
回忆半个钟头前,她想,自己又把事情ga0砸了,林远峰对她憎恶更甚,正好遂了莫蔚然母子的心。
林雁初?她刚被吓得不轻,估计是真的同情可怜自己。
同情可怜?去taade同情可怜!我不需要!
这样一想,连疼痛都减轻了不少。她起身慢慢靠近湖水,想借着月光看看自己的脸。
额角淤青,嘴角破裂,两边脸都肿了起来……真难看。
她伸手搅碎自己在湖面上狼狈的倒影。
视线放远,她看到湖中央的水面下,有一群大鱼惬意地舒展身t,b小碧潭的大多了,足有二尺来长,月光下折s美丽的银光。
她看着看着,不禁开心起来。心想这湖深吗?不深的话能不能下去0鱼?
说g就g,她立刻脱鞋腿袜,卷起k脚,一只脚尖入水试探……
刺骨的冰凉让她突然记起,这时节已是深冬,虽然海城不像北方那样已是呵气成冰,但光脚下水捞鱼,好像也不是脑子正常的人能g出来的事。
依依不舍地看了那群肥鱼一眼,她正悻悻地准备收脚,背后传来一声怒斥。
“你在g嘛?!”
吓得她浑身一激灵,扭头看见清冷月光中庄奕辰一张怒气冲冲的脸。
可真新鲜,她从未在温润如玉的庄公子脸上见过这种表情,即使在沈家g0u,她把他气成那样,砸他一身枇杷汁,他也只是捂着脑袋,se厉内荏地瞪她而已。
哪像现在,满脸凶神恶煞,好像她犯了什么大逆不道的罪过。
他拽住她把她往离岸的方向拖,她的鞋袜还在水边呢!她一边挣一边要回去穿鞋,庄奕辰蛮牛一样地制住她,就是不许她去穿鞋!
他ga0什么飞机?!她大喊:“你放开我!”
“我不放!因为被打了所以就要寻si吗?所以当时为什么不再忍耐一下?!”
她不动弹了,感觉好像听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笑话:“什么,你以为我刚才要沉湖自杀?”
庄奕辰听闻她的语气,不确定地松开手:“……不是吗?”
沈凌秋感觉被他小看了,心中不爽,语气便很冲:“我说过,全世界去si我都不会!你老年痴呆吗?我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被一群大鱼g了魂,大冬天想下湖捞一条上来烤着吃?听起来够蠢。
“……总之我不是想自杀!我才没你想的那么脆弱!”
庄奕辰今晚貌似忘了吃药,被骂老年痴呆也不生气,反而笑了笑,紧绷的神情骤然轻松了。
他坐在长椅上,等沈凌秋穿好鞋袜回来,打开医药箱,示意她坐到自己旁边,接着递给她两个冰袋。
她自动自觉地往两边脸上贴,触脸的瞬间,也不知是冰的还是疼的,她轻轻咝了口气。
庄奕辰旋开碘伏,取出棉签,闻声头也不抬地问:“现在知道痛了?”
沈凌秋没好气:“我这是被冰的,不是痛的!我从小打架斗殴经验丰富,林远峰那几下算什么?”
庄奕辰用力按了按她额头的伤口,她顿时五官一皱,迅速后撤。
“不是不痛吗?”
沈凌秋泪花在眼眶中打转,说:“哪天你受伤了,我也要拿着棉签往你伤口里用力杵,看你疼不疼?”
她说完疼,不由得ch0u了两下鼻子,然后两行清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
他又放轻力道,也不劝她,由着她哭。
少年少nv,被深冬湖边皎洁的月光笼罩,一个专心致志地流泪,一个全神贯注地处理伤口,双方都很安静,为这寒冷的冬夜增添几丝温情。
沈凌秋哭够了,放下冰袋,小脸已经消了肿,连指痕也没了,只剩指甲刮出的两道细微伤口和裂开的嘴角,显示她不久前挨过俩大耳刮子。
庄奕辰向她确认:“身上真的不痛?还是明天去照个片子?”
她摇头:“我的身t我自己清楚,不痛就是不痛。放心吧,我骨头y着呢,林远峰伤不到我。”
庄奕辰很想问,那你刚才哭什么呢?他无声叹气,这nv孩真是浑得可以,倔得可以。自己在沈家g0u见识到的,恐怕不足真实的十分之一。
他问她,知不知道猫科动物是怎么捕猎的?
她困惑,用爪子挠,用牙齿咬,它们不就这两样武器?
“瞄准猎物时,它们会放低身t,隐蔽在草丛中,趁猎物丧失警惕,一跃而起,一击致命。”
她听懂了他的意思,看着他,不说话。
“何况,你爸爸不是猎物,他是丛林之王。你如果想从他手中得到什么,只有放低姿态。连莫姨、雁初、阿璟也不例外,莫姨柔顺识大t,雁初乖巧听话,阿璟则很会卖弄机灵讨他欢心。”
沈凌秋低头看着脚下的一片草丛,说:“道理我都明白,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我也不会演戏。”
“没叫你演戏。你就换个角度想想,你如果有求于林叔,你非常想达到目的,那你就什么都别管,一心一意想办法让他答应。如果你足够专注,你就不会在意那些委屈;如果你足够想,那些委屈根本不足以构成委屈。”
见她不说话,庄奕辰有点急,退而求其次:“好歹你尝试一下嘛,你试都没试过,怎么知道办不成呢?”
关心,沈凌秋第一次感受到,来自庄奕辰对她的,真正的关心。
上一次庄奕辰在t育课上也对她表示了关心,但她一点也不受用,反而很生气,因为他提到了林雁初,说她多好多想帮她。
她讨厌从他嘴中听到这种话。
而他现在不提林雁初,那些关心的话听起来是如此顺耳。
她真正地听进去了。
她想,谢小山让她x子收敛点,庄奕辰也劝她脾气不要太拧……自己是不是真的该考虑改改这副臭脾气?
沈凌秋看着冷月下更显俊气温润的少年,突然问:“你为什么关心我?是因为林雁初吗?可她不喜欢我,甚至排斥我。她偶尔对我表达善意,只是出于……”
沈凌秋很想说虚伪,但话到嘴边,成了“教养和礼貌”。她知道在哪庄奕辰等人眼中,林雁初就是这样的。
庄奕辰不看她,低头合上医药箱,说:“我也是出于教养和礼貌。”
沈凌秋眨眨眼睛,眼中光采重现。她点头,说那你们可真是天生一对啊,祝你们幸福。
庄奕辰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他咳了一声,不甚自然道:“好端端的,g嘛说这个?”
她看着他光芒闪烁的黑眼睛,缓缓微笑:“我就是有感而发——对了,听说你们还没正式交往,好好的青梅竹马居然不早恋,真是暴殄天物。”
她脸上兴致b0b0的,摆出一副喜滋滋听八卦的姿态。
庄奕辰却不太高兴,他盯她一眼,说:“别瞎打听。”
“你可真小器!我就是好奇嘛——你们都没正式谈恋ai,那你们……接过吻吗?”
庄奕辰提着医药箱,“噌”地起立,他俊脸微红,像是害臊,又像生气。
“哪有nv孩子打听这个的?你……你太不像话了!”
沈凌秋不理他,自顾欣赏片刻他的表情,边看边笑:“你这么喜欢她,居然能忍住?不可思议。在我老家,初中就有人早恋,而且他们根本不会克制自己……”
克制什么,湖畔二人心领神会。
庄奕辰对这种毫无自制力的行为表示谴责:“我们现阶段还是学生,学生应该以学业为重!而且我尊重她,才不会乱来!”
“哈哈哈,你们也太ga0笑了,谈恋ai和学习又不冲突。亲个嘴而已,又不会怀孕,ga0得跟封建社会男nv大婚之前不能私会一样……”
沈凌秋笑不可抑,捂着肚子,肩膀发颤,又见小虎牙和浅浅笑涡。
庄奕辰被她笑得恼怒非常,转身要走,被止住笑声的沈凌秋喊住。
“等等,庄奕辰。”
他止步回转,沈凌秋笑看着他,琥珀se的猫眼因投s月光而显得异常晶莹。
只听她说:“今晚谢谢你。我呢,不太喜欢欠人情。既然你没接过吻,那我就教教你,免得你到时候在林雁初面前出丑。”
说完,没等男生反应过来,就被nv孩g住脖子,脑袋不由自主地下压,随即唇上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
他蓦地瞪大双眼。
沈凌秋的眉眼近在咫尺,她闭眼的样子没了平日的张牙舞爪,显得很乖巧,睫毛又长又密,额发卷卷的,茸茸的,像一只求抚0求亲亲的小狮子狗。
短短数秒,庄奕陈脑中迅速闪过三个念头。
第一个念头,nv孩子的嘴唇好软,像果冻一样。
第二个念头,就这么一直贴着?感觉她并没有很熟练,还教他?
第三个念头,凑这么近会不会斗j眼?斗j眼不可怕,被她看到就有点糗了……
于是,庄奕辰也晕头涨脑地闭上眼睛,一手拎着箱子,一手垂在身侧,并未反抗。
没错,沈凌秋就是故意的。
她问庄奕辰和林雁初有没接过吻,这个问题本身就动机不纯,她就是一步一步,故意把话题往暧昧的方向引,看他害羞,看他跳脚,然后趁其不备,突然袭击!
她才不管林雁初会不会伤心呢,以前可能还会良心不安,被林雁初坑了一把后,她一点都不在乎了。
她就是想亲庄奕辰,尤其是确认他初吻还在之后,她这个山g0ug0u来的坏nv孩,更加跃跃yu试了。
想想,这辈子赢得白马王子的青睐是没可能了,但退而求其次,夺走白马王子的初吻也不错!
沈凌秋,你可真是好样的!要是有被林雁初知道他未来丈夫的初吻被你这个私生nv玷w了,会不会气得暴跳如雷?
哈哈哈,想想就觉得解气!
五秒后,沈凌秋离开少年的嘴唇。
她松开庄奕辰,看也不看他地径直朝前走。
不一会,后面有人跟上来,问她:“你去哪?”
“回去。照你说的,跟林远峰服个软。”
“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要欣赏月se,走着回去。”
“要走一个多小时。”
“……那好吧,谢谢。”
沈凌秋也不管礼貌不礼貌的,顾自爬上后座。
两人若无其事,一路无话,仿佛湖畔那个始料未及的吻只是一场冬夜的幻觉。
回到林宅,气氛异样肃穆,所有佣人都对她冷着一张脸,估计是林远峰暴怒后,他们无辜遭受池鱼之殃。他们不敢埋怨主人,就把账算到她头上。
她问一个佣人林远峰在哪?
佣人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书房!”说完立刻转身,嘴中嘟囔:“还嫌被打得不够惨,又要去拱火……”
她充耳不闻,径自往书房去。
沈凌秋悄然立在书房门口,这是她第一次违背心意、做卖乖讨好的事,前路未知,她原地踟蹰。
想起庄奕辰的话——“你试都没试过,怎么知道办不成?”
她深x1一口气,敲响房门。
“谁?”隔门传来一个低沉威严的男声。
沈凌秋垂着眼皮,尽量放柔声音道:“爸爸,是我。”
里面没动静了。
良久,屋里传出脚步声,凌秋耳朵一动,接着听到床垫塌陷、布料摩擦的声音。
书房里有床,她猜,林远峰这是准备睡觉了。
她知道这是他故意给自己下马威呢,想想自己的目的,期待便将反抗的冲动稀释。
沈凌秋在林远峰的书房门口站了一夜。
她估0着他的起床时间,早上6点半,下楼去厨房依葫芦画瓢,做了一份经常见林远峰吃的早餐。她早上见他的次数不多,但几乎每次都看见他拿葱花j蛋饼就小米粥,外加两个煮j蛋。
在海城房产界叱咤风云多年的林董,最ai的还是年轻时喜欢吃、但由于家贫总也吃不够的葱花j蛋饼。
谁能不ai煎得金灿灿、香喷喷,表面点缀可ai绿se小葱花的j蛋饼呢?
偏偏,沈凌秋最会zu0j蛋饼。
乡下姑娘做惯灶头活计,要在设施先进齐全、食材琳琅满目的林家厨房,pa0制一份中式早餐压根难不倒沈凌秋。
煮粥和煮j蛋的同时切葱花调面糊然后上锅煎,煎好一面翻过来均匀地淋上蛋ye,面香蛋香葱花香,便在热油的催化下,混合成一gu诱人的香气,在jg神奕奕的早晨催得人食指大动。
林远峰打开书房门,问一个早班擦花瓶的佣人:“沈凌秋呢?”
这个家从上到下,每个人都直呼沈凌秋大名。
佣人不敢撒谎,说:“她刚下楼去了。”
“她在门口站了一夜?”
“是的,先生。”
这倒是出乎林远峰意料之外,没想到这头倔驴这回如此沉得下气。
更意外的还在后头呢,随着靠近厨房,林远峰闻到一阵喜ai的熟悉的香气。
再看餐桌,放了一碗小米粥和一碟煮j蛋,手指一碰,温度正好。
沈凌秋走出厨房,手里端着一盘煎的金h喷香的葱花j蛋饼,表情既不过分热切也没有冷淡,语气也寻常道:“爸,吃早餐吧。”
好像她经常给他做早餐,已经习以为常似的。
不得不说,这个态度拿捏得正好。
当事人双方,都对昨晚那场风暴记忆犹新,林远峰记得nv孩眼中刻骨的恨意,沈凌秋也记得男人冷酷的责问和发狂的暴戾,并且彼此都知道对方记得。
要林远峰低头认错是不可能的,他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他只是在行使一个父亲教训nv儿的正当权利。
沈凌秋先认错了,认错态度贼好,乖乖在他书房外罚站了一夜,还主动为他做早餐。
这样就够了,林远峰已经很满意了。倘若沈凌秋再面带谄媚地朝他邀功或道歉,林远峰就觉得太假了,昨晚还恨不得跟他同归于尽,今早就点头哈腰满脸讨好,只会让他觉得别有居心。
而现在沈凌秋的状态,就是知道自己错了,但又拉不下面子认错,所以用罚站和做早餐的实际行动表明态度,那些r0u麻兮兮的表情,她可做不出来。
非常符合林远峰对她的认知。
于是林远峰气顺了。
他气顺的表现就是坐下,很给面子地把j蛋饼叉进嘴里,然后略略点头,评价道:“还可以。”
沈凌秋察言观se,趁机说:“爸爸,我知道不该考那么点分数,只是学校里都在议论我的身份,对我造成了g扰。”
没被打断,沈凌秋有了底,顺势提出要求:“所以我想下学期搬到校外租房住,这样也许能帮我集中jg神。我保证,下学期再也不会考这种成绩。”
本想着还要再费一番唇舌,谁知林远峰很痛快就答应了,问她想到自己租还是让助理去办,她说自己租。
然后林远峰就嗯了声,说今天叫莫蔚然给她转账。
沈凌秋简直跟做梦似的,她没想到,原来向林远峰屈服,居然有这种奇效!
她差点没反应过来,紧接着按捺心中欢喜,抿唇道谢。
林远峰从不放过一点教育她的机会,何况他刚大发慈悲满足了她的请求,他更理直气壮了。
“以后改改x子,尊重莫姨,友ai阿璟,多向雁雁学习,才不枉费我将你接回家的一番苦心!”
沈凌秋点头称是,反正以后无论他说什么,她顺着就是了。庄奕辰没说错,演戏没她想象的那么难,只要想着达到目的就行。
但内心深处,有个声音问她,沈凌秋,你真的喜欢这样吗?阉割自己表达ai憎的权利,换取虚假的短暂和平吗?
代表沈凌秋的小人听到那个声音,双手叉腰,有些生气地说:“我也不想这样,可实在没办法了呀!”
自那天起,林宅上下发现那个倔头倔脑的沈凌秋,不知被谁治好了她的倔病,不再和林家两个主人明里暗里对着g。
她变柔顺了。
夫人少爷再刁难她,她也不逞口舌之快了。再无法忍受,她也不会当着林先生的面发脾气了,而是说她先离开一下。
一离开就是好几天,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后来还是司机谢小山告诉他们,说沈凌秋在外面租了房子。
他们就想,难怪。
其实话说回来,她在与不在,好像都没什么影响。以前她在林家就没有存在感,只是那个脾气时常天雷g地火的,引人侧目。现在她x子收敛了,就更没存在感了。
她不在的日子里,先生夫人,少爷小姐,谁也不会问一句:“沈凌秋什么时候回来?”
哪怕是过年,她没回林宅,林先生也是半句也不过问,庄园过年的气氛跟往年一样和谐融洽。
要是沈凌秋在,指不定多j飞狗跳。佣人心中不免松一口气。
有心思敏锐的人揣度主人的心思,心想先生之所以答应她在外租房,其实也是顺水推舟、不想见她的意思吧?
于是心底又对这个来自万里之遥的林家私生nv感到一丝同情。
根本没人在乎她。
沈凌秋也慢慢反应过来,林远峰那日之所以应得如此痛快,除了她姿态放得够低,恐怕还有一重原因是他也不太想频繁见到她。
这点,两人倒是难得的观点一致。
她将视线落在一棵桃树上。
那棵桃树位于c场外围绿化带,此刻满树粉红的桃花开得正盛,挤挤挨挨,轰轰烈烈。
那一朵朵粉se的小花,一定不懂寂寞为何物,它们被同类簇拥着,那样热闹,就连凋零,也显得轰轰烈烈。
高二下学期,沈凌秋的处境b上学期后两个月好了些。除了何茵还纠集着小团t时不时找点岔、挑弄羞辱她两句,班上的其他人似乎对有组织有计划地集t孤立她感到厌烦了,他们只是把她当空气,不搭理她罢了。
她成了高二6班的边缘人,毫不起眼,像一道被放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淡漠的虚影。
这挺好,只是她有些寂寞。
没人愿意再和她做朋友,这事连老师也强迫不了,老师能强迫学生学习,能强迫学生和谁做朋友吗?
时光好像倒退至她初到林宅的那个暑假,置身玉泉山,她尚可漫山遍野地散心以排遣心中寂寞。可博远再大,和玉泉山一b,也只是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她无论走到哪儿,都能看见g肩搭背的学生,他们的欢声笑语衬得她越发孤独。
她也不太敢在校外交朋友,因为何茵,她对交朋友这事都有y影了,生怕付出感情后,又因为她的身份告吹甚至反目。
她活成了教室、食堂和出租屋三点一线,剩余的所有时间,全部用来学习。
起码她要信守当初对林远峰的承诺,哪怕他也许并不在意。
她的成绩稳步上升,临近期末的一次模拟考,她首次超越林雁初,摘得全班第一的桂冠。
这个成绩,倘若继续保持,以博远的生源质量,全国最好的大学在向沈凌秋招手。
而她只是淡淡一笑。
林远峰的生日在6月底。
虽然他不太想见沈凌秋,她也不太想见他,但他总把“规矩”、“礼数”挂在嘴边,嘴上不说,心里还是认为她应该带着礼物回一趟林宅。
沈凌秋岂敢不遵?去商场挑了支接近5位数的钢笔,给林远峰当生日贺礼。再多就没有了,毕竟他给她的钱虽然宽裕,但也是笔笔有数。
晚上有林远峰的生日晚宴,那种场合她是不适合出席的,因此选择中午回去一趟,打算送完礼物坐会就走。
为此她还特意错开吃饭时间,结果一进门,客厅里坐着林家一家四口和庄家一家三口,她身形一滞,随即走了过去。
原来,晚宴通常都不是用来吃饭的,而是这些场面人ga0交际、做生意的场所,因此午餐被刻意延迟到下午3点。林远峰还专门邀请了庄家,对于有意缔结儿nv婚姻的家庭,这样的非正式聚餐十分寻常。
沈凌秋走至林远峰面前,将jg致礼盒双手奉上:“爸,生日快乐。”
林远峰貌似心情不错,接过略微笑笑,看也不看,就交给佣人,难得和颜悦se道:“等会留下一起吃个饭吧。”
说完,也没有给她介绍庄家二位长辈的意思,顾自又和庄士杰夫妇聊天去了。
她便自己找了个单人沙发坐下,目光放空,发呆。
两家人和煦的谈话声传进她耳中,但那于思维放空的她来说,只是一些无意义的音节罢了。
两张长沙发,一张坐着庄家三口,一张坐着林家四口,只有沈凌秋独自一人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如此显眼,又被如此忽略。
庄奕辰忍不住看她。
距离上次湖畔初吻,已经过了4个月,二人都刻意回避着对方,一个高三,一个高二,一个住读,一个走读,若有意回避,真的碰不到。
庄奕辰不知沈凌秋怎么想的,他的心有点乱。
他想,自己对雁初的感情还是没变啊,依旧想关心她保护她,依旧无条件信任着她。只是雁初偶尔对他畅想未来大学校园的情侣生活,他想象着那个画面,会略有几分不自在,只是他没表现出来。
闲暇的时候,回忆会不受控地回到那晚的小湖边,她闭着眼,嘴上有伤,但嘴唇依旧柔软得像一片玫瑰花瓣。他无意识0了0嘴唇,又立刻触电般放下。心想难道他喜欢她?就因为一个突然袭击的吻?难道一个吻,就可以抵消他跟雁初十几年青梅竹马的情谊吗?这也太荒谬太不可靠了。
他心乱,但因为和雁初十几年的感情,他不能草率作决定。他必须要很谨慎很谨慎,否则就会同时伤害两个nv生,尤其她们还是那样特殊的关系。
一切关系捋清之前,他决不能轻举妄动。
她气se看着不错,至少b那次在c场见到的单薄消瘦好很多。两颊恢复了圆润,浓密的卷发高高挽起。据说高马尾能增加人的气势,可她一个人孤单单地坐在那里,非但没有一点气势,还有点像被人遗忘在角落的小狗,小心藏起棕se圆眸里的警惕和攻击,用伪装的乖顺讨好着来往行人,渴望有个人能领它回家。
他移开目光,心中猝然涌起一gu无法言说的难过。
她是听了他的劝告才打算收起利爪的,他以为他会为此感到欣慰。可真正看到时,他却觉出了残忍。
林远峰享受驯兽的快感,庄奕辰却觉得他正在目睹一场慢xnve杀。狮子被勒住脖子,磨平尖锐的利爪,拔掉锋利的牙齿,被关进铁笼。它满嘴血r0u模糊,望着窗外象征自由的天空哀哀喘气,琥珀se的圆眸中,终于露出驯顺的柔光……
身边两家父母因沈凌秋出现短暂中断的谈话还在继续。
莫蔚然夸赞道:“还是奕辰有出息,保送a大,那可是排名第一的大学,阿璟就不行,读完高中只能把他往国外送了。”
钱凯雯谦虚:“阿璟是年纪小,贪玩。男孩子又晚熟,好多都是高二高三才开始发力。再说了,我们这样的人家,也不指望小孩念书多好,关键是要交对朋友,学会识人用人,将来接班才不至于慌乱。奕辰也只是对自己要求b较严格罢了,什么都想做到最好。”
“可不是吗?我家两个从小都把奕辰当偶像的,尤其是雁雁,小时候天天奕辰哥哥奕辰哥哥的,叫得我耳朵起茧。”
林雁初害臊嗔怪:“妈,那都多久以前的事,您怎么还记得呢?”
“是很久了,你现在大了,本事了,也不叫奕辰哥哥了,直接喊奕辰了,没礼貌!”
莫蔚然亲昵地刮了下nv儿的鼻子。
钱凯雯看着林雁初长大,早就把她当儿媳妇看了,闻言打趣:“喊奕辰算什么?说不定以后跟我一样,直接喊我家那口子老庄!”
林雁初满面通红,庄奕辰道:“妈,你开玩笑也要有个度,雁初脸皮薄,你不要什么都拿出来打趣。”
钱凯雯“哟”了声:“我儿子这就心疼上了?”
庄奕辰索x闭嘴,免得越描越黑。
两位父亲一本正经交流起婚事来:“等明年雁初也考上a大,两个孩子都成年了,我们两家办个订婚宴,把亲朋好友都叫来,叙叙旧。生意上……”
他自然不会贸贸然在这场合扫兴,说正在重新思考和雁初之间的关系。但他忍不住又看了眼沈凌秋,她还是那副安静模样,不禁心想,她有听这边的谈话吗?她此刻在想什么呢?是有点介意还是根本不在乎?可如果不在乎,为什么要主动亲他?难道只是心血来cha0?不是没可能,毕竟她可是沈凌秋,沈凌秋做什么都不奇怪……
午宴开始。
因庄士杰列席,林远峰未单独占据主位以表尊重。
座位重新排过后,便是两对夫妻和四个孩子两两对坐的格局,庄奕辰对面自是林雁初,旁边挨着林璟钰。
林璟钰脸se不豫,看着对面的沈凌秋,心里老大不爽——我爸生日,严格来说这顿饭就是家宴,她个私生nv来g嘛?
碍于庄家叔叔阿姨在场,他不好发作,只频频向沈凌秋发s不满的眼刀。
相b在座其他人随x惬意的闲话家常,沈凌秋垂着眼睫轻轻舀了勺甜品,送进嘴里,是认真品尝食物的姿态,显得很安静。
林璟钰的敌对视线,她恍若未觉。
钱凯雯夸奖林雁初:“雁雁弹的一手好琴,还会画画,最难得的是学习也没落下,是班上第一名吧?真是优秀。”
这下轮到莫蔚然谦虚了:“没有那么夸张,上次期末模拟考,才考了第二名。”
表面谦虚,字里行间却流露着骄傲。
钱凯雯有点惊讶:“雁雁不是一直都是第一名来着?谁啊,居然能考过雁雁?”
“对啊雁雁,当时问你你不说,哪个同学这么优秀,请她来家里玩啊……”
林雁初看了眼沈凌秋的方向,然后大方一笑,如实回答:“是凌秋。”
莫蔚然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后,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林远峰只是稍稍挑眉,好像单纯的意外;钱凯雯和丈夫则惊讶地看向沈凌秋。nv人家心思细腻,钱凯雯惊讶过后,又有点尴尬。
林璟钰更加闷闷不乐,只顾埋头吃东西。
整个餐桌,除了庄奕辰,没有人真正为凌秋的优异成绩开心。
但庄奕辰把他的开心隐藏得很深,表面看来,他还是那个优雅内敛的英俊少年。
林璟钰故意揭沈凌秋的短:“她上学期还是倒数第一来着,该不会是作弊吧?”
庄奕辰皱眉:“阿璟,不要作这种没有根据的揣测!”
沈凌秋原本专心致志地吃东西,根本没注意她已不知不觉成为话题的中心。乍一捕捉到庄奕辰有些不高兴的声音,抬头,见大家神se各异地看着她,她目露困惑。
紧接着庄奕辰的制止,林雁初又道:“凌秋这学期很用功,所以进步很大,每个科任老师经常点名表扬她呢。这个成绩是凌秋应得的。”
沈凌秋这才反应过来,话题不知怎的,莫名其妙落到她的成绩上……
庄士杰惊讶过后,单纯赞叹:“那真是很厉害!博远可不是一般的学校,才一学期,就能从倒数第一到正数第一……”
话未说完,被妻子一个眼刀制止,他方才意识自己夸奖的对象身份尴尬,没有继续说下去。
沈凌秋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把这诡异的话题走向掰正。
她乖巧地笑了笑,说:“我是si记y背,再加运气好罢了。其实班上最优秀的nv生是雁初,她是班长,平时要兼顾协理班务和学习,是我们班最受欢迎的nv生。”
假装夸奖自己不喜欢的人,原来也没什么难的。沈凌秋内心默默嘲笑自己,你这是在向林雁初看齐吗……
默想被林璟钰打断,他眉毛立着:“我姐b你大,你直呼她的名字?”
沈凌秋于是柔柔重复一遍:“雁初姐是我们班最受欢迎的nv生。”
林璟钰大茬没有,小茬不断。他冷哼:“我姐人缘自然好,哪像你,根本没人搭理……”
然后他嘻嘻一笑:“所以只有把所有时间拿去si记y背了——我说得对不对?”
沈凌秋点头,眼神语气没什么情绪:“你说得对。”
林璟钰发现如今要激怒沈凌秋b以前难多了,他的任何挑衅都能被她软绵绵挡回。他郁闷,但又无可奈何。
饭罢,沈凌秋又坐了会便起身告辞。
“爸,我先走了。”
林远峰正与庄士杰上楼,闻言“唔”了声,点点头,又道:“叫小谢送你回去。”
“好的,谢谢爸。”
沈凌秋和许久不见的谢小山在宾利车边聊天,庄奕辰和林雁初被大人们赶到前院草坪上遛弯,他们热衷于随时为两个孩子创造二人世界。
沈谢二人的聊天乘着傍晚的清风,模模糊糊落入他们的耳朵。
谢小山不舍地抚0着宾利流畅的车身线条,但眼神却是快乐期待的。
“唉,我马上就要和小灰说再见了。”他擅自给宾利起名小灰。
“怎么,你要辞职?”
谢小山嘿嘿地笑:“不!我要调职!先生看我长相周正,人也激灵,提拔我去公司开公务车。”
林家司机分内外,对内负责林宅主人们的生活,称生活司机;对外负责公司包括林远峰在内的集团领导层的公务接送,直接对接金字塔尖的那波人,挑战与机遇并存,若是被哪个大人物看中了委以重任,就是一飞冲天。
谢小山细细为沈凌秋分析两者的不同,最后懒腰一伸,总结陈词:“我谢小山要时来运转啦!”
沈凌秋抿嘴笑道:“恭喜。”
他贼兮兮地凑近她:“所以我现在敢站在林宅大门和你聊天,以后我就不归夫人管啦!ai跟谁说话就跟谁说话,再也不用违心地刻意冷落谁啦!”
他朝凌秋挤眉弄眼,同时伸拳轻轻在nv孩肩上抵了一下。
凌秋佯怒:“那你知错了吗?快跟我说对不起!”
谢小山装模作样作了个揖:“请凌秋小姐原谅小的,不要跟小的一般见识。”
沈凌秋被逗得咯咯直乐。
谢小山轻叹一口气:“这样才对嘛,年纪轻轻的,要多笑笑。无论怎样,开心最重要啦!”
……
斜里cha进一道柔和nv声:“凌秋。”
沈凌秋见林雁初主动朝她搭话,身边站着她的准未婚夫庄奕辰。
她不明所以,眼神询问。
“本来打算在学校说,结果我忘了——前天有人打家里的座机找你,是个男生,听说你不在,什么话也没留就挂了。”
沈凌秋心想,自己没有把林宅电话给过哪个男生啊?况且风波过后,自己名声一败涂地,居然还会有男生打来找她?
真是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归不可思议,沈凌秋并未放在心上,她随意点头,说:“我知道了,谢谢。小山,麻烦送我一趟,说不定,”她微笑:“这是最后一趟了呢。”
谢小山一声“好嘞”,利落关门发动。
宾利车开远了,林雁初对庄奕辰说:“整个庄园,沈凌秋跟谢小山最要好。好到我有时不禁怀疑,她喜欢谢小山。可是怎么可能呢?谢小山只是一个司机。”
林雁初有意试探,刚才家宴,他当着林远峰夫妇的面不客气地制止林璟钰,其实不啻于一种僭越。
还有上次,他来家里做客,莫蔚然收到学校传来的期末考成绩单,对于即将来临的一场风暴,他明明知道却不告辞,之后警醒沈凌秋、牵制盛怒的父亲、带走受伤的沈凌秋……一系列举动都被她看在眼里,她的目光浮现忧se……
他的种种反常均指向一个可能,就是他移情别恋,喜欢上了私生nv沈凌秋。
这个学期,林雁初明里暗里不动声se地观察,发现二人关系十分生疏,几乎连面都没见过两次,他从不在她面前提沈凌秋,或旁敲侧击地打听。她的心放下一大半,暗笑自己过度敏感。
可在家宴上,那种熟悉的不安又出现了,她按捺不住,出言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