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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无痕(三)(1 / 2)

病房里,被强行拔掉的针头正惴惴不安地摇晃,透明的输ye管里,正回溯着母亲鲜红的血。同屋的病友扯开隔档的帘子,说自己上大号的功夫,她就没影了。没人知道她去哪儿了,忙问护士,护士不知其去向,郭发放下手里的水果,大手攥紧母亲丢在床上的病号服。

风暴停止,雨过天晴,郭发拔腿回家,推掉了曹微和白康宏的饭局。家里,房门虚掩,余祖芬弓着腰在浇着自己的洋桔梗和小木槿,它们翠绿含ba0,不知世界外天寒地冻。

“妈,你g啥回来了?不跟我说?”郭发怔住。

余祖芬忙活完花,又开始打扫起来,手里拿着j毛掸子,站在凳子上清理电视机柜,整个人jg神焕发,浴在yan光底下:“哎呀,你看看这上面落多少灰,这都是卫生si角,你以后得知道收拾这儿。”

郭发关进房门,拖下毛袜:“妈,我跟你说件事。”

“不用说,你的事儿我都知道了,我儿子出息了,这一撞,还把杀人犯给引出来了?你是太平的英雄啊。”余祖芬浅笑。

“啥玩意儿?你听谁说的?”郭发一诧。

“外面都这么传啊,你芳姨说现在你在大家伙心里形象可高大了。”

她温柔得那么反常,郭发擦了擦眼睛,老以为是自己刚才的梦又接上了:“你包饺子了?”

“嗯呢,尝尝,你也是十多年没吃妈做的饭了,酸菜猪r0u的。”

余祖芬凑近郭发,多余的东西没有问,替他脱下外套,看见他身上的伤:“我看看……”

郭发掀起衣服,绷带雪亮:“没事儿,疤又多几道子呗,早就皮实了。”

“你和那个小齐咋样了?”

“一直没露面,”郭发一想她就发愁,真怕大难临头,她飞了,“也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忽然,一阵电话铃响,郭发撇下手里没剥完的大蒜,腾地站起来去接,是齐玉露:“你狗日的上哪儿了?”

齐玉露笑着说:“恭喜你啊,郭发,现在成大英雄了。”

“我是英雄你还躲我?”郭发自持而又急切。

齐玉露迟疑了很久,低低地说:“我就不能有点我自己的事儿?”

“到底啥时候能见我?给个准信儿。”郭发说。

挂了电话的郭发满面春风,捣碎一碗蒜泥,全倒在酱油里:“妈,吃来吃去,饺子这玩意儿还得是酸菜馅儿够味儿。”

凛冽的冰河解冻了,属于郭发的春天在三十岁的时节降临,余祖芬由衷为他感x:“处对象这个东西有时候不能老是粘着,你得给对方喘气儿的功夫,但是吧,也得有个分寸,不能太放,你明白我意思不?”

“她瘸,我杀人犯,我b她c蛋多了,但是我感觉她瞧得起我。”郭发说着不动人的糙话,里面却含着真挚炽热的期冀。

“那孩子我住院那前儿老照顾我,一口小牙,有福,把握住了,知道吗?”余祖芬从电视柜的深处掏出一枚戒指,递给他,“你觉得时候到了,你就把这个给她吧,那时候你爸在厂里是劳模,工资不少挣,这金戒指值钱着呢。”

“你咋这么关心我了?”郭发终于忍不住,却揣在兜里,两个戒指用哪个呢?这是个问题。

“你恨妈么?发啊,”余祖芬小心翼翼。

“我不恨你,我知道你和我爸的事儿,我知道我本来不该来这个世界上,你受了太多的苦,现在伤害你的人都没了,”郭发目光灼灼,忘了自己也是个伤痕累累的人,“以后也不会有,要是有,我就亲手废了他。”

人之将si,其言也善,余祖芬发现自己成了那种极ai说教的老人,她再也忍不住,0了0泪:“儿子,妈给你道歉,妈一直都对不起你,那些邪气怨气全撒在你身上了。”

“妈,你这是g啥?”郭发无可奈何地伸手抚0,她半老的脸上沾满了白面,“我饿急眼了,能不能让我好好吃口饭?”

余祖芬晃了晃盘子,将黏在一块儿饺子摇开:“妈让你记着,你以后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小伙子,你能有一个好家庭,能有你一辈子的ai人,你也许有你自己的孩子,两只眼睛向前瞅,你的路还那么老长呢。”她夹了一只花边饺子,这也许是每顿饺子里的jg华,宝贵之极,要给家里的宠儿吃。

母亲手上的动作像是古老的传统,大人们老是有种奇怪的默契,吃饺子要保持警惕,不能让任何一盘砣掉,这让郭发想起过去那些日子里的每一顿年夜饭,他的热泪和饺子汤一样滚烫,夺眶而出,又顺着鼻梁滚到鼻尖,直直滴落在酱油蒜酱里,他张开嘴,一口两个饺子,没空去嚼,只想尽快入腹暖胃:“咋没整点饺子皮?我现在也挺乐意吃。”

\\

那一晚,收拾了碗筷,母子二人回到各自的房间,早早进了被窝,只有客厅的旧钟滴答作响。

余祖芬的房间,有轻轻的叩门声,郭发拎着自己的枕头:“妈,他们说外头si了挺多人,我害怕。”

“过来吧,妈也是睡不着,一直翻来覆去烙大饼,”余祖芬腾出一人的位置,拍了拍床角,“唠唠嗑吧。”

余祖芬伸手摩挲着郭发的肩,郭发触电似地,有些忸怩地躲开了——她的亲昵让他有些不适。

“你咋啦?”

“你不揍我,我有点不习惯。”郭发讷讷地说。

余祖芬和他保持一定距离:“孩子,妈不是好妈,你有权利恨妈,你明白吗?那是你的自由。”

“你今天真唠叨,”郭发抱着枕头,还是有些戒备,“都不是你的错,没有那个姓潘的,我就是你们好好的孩子,命都是一环套一环的,谁也逃不了,赶上了你就得受着,没si就得活着。”

“我儿子长大了,”余祖芬慑于他眼中哲人的老成和忧郁,或许是那瘸子nv孩影响的,一定是好事,男人如果具备这样的特质,是很稀有的,“妈给你唱歌,你听不听?”

“行,工厂文艺骨g余同志来一首吧。”郭发顺势躺下,那是父亲曾经的位置,他不知道自己昔日欢快的贫劲儿正一点一点回到魂魄中。

余祖芬清清嗓子,大方地开了腔,她从前ai唱二人转,不自觉柳眉飞扬,腰身笔挺,声音甜而高亢,每一处转折都透着灵动。她觉得手里瘸了把扇子,如果有,下一刻就能跨越了十几二十几年的光y,回到工厂中央的舞台上,年轻的她,彩扇一甩,睥睨一切。

“月儿明,风儿静,

树叶儿遮窗棂呀,

蛐蛐儿叫铮铮,

好b那琴弦儿声啊。

琴声儿轻,调儿动听,

摇篮轻摆动啊,

娘的宝宝闭上眼睛,

睡了那个睡在梦中。

报时钟,响叮咚,

夜深人儿静啊,

小宝宝,快长大,

为祖国立大功啊。

月儿那个明,风儿那个静,

摇篮轻摆动啊,

娘的宝宝睡在梦中,

微微地露了笑容。”

这一晚,郭发睡得很香,梦中隐约感受到背后的sh润,他这次梦见自己成了水手,抵着船帆,海洋平静如归宿,像是回到了母腹中,四处都是温暖的羊水。

一个响晴的冬日,中原街,契诃夫咖啡馆。

郭发坐在靠窗的位置,他脱下厚重的羽绒服,露出里面那夏日的行头,几个月的搁置,褶皱未生,崭新依旧——深褐se休闲西装里面配高龄黑毛衣,蹬棕se雕花皮鞋,脚上多套了三层棉袜。他专程去理发店剪了头发,还修了脸,坚y的发丝被摩丝理得柔润,手腕上,是父亲郭震留下的手表,据说是上海牌手表,当时可抵一个工人四个月的薪水。

他的全身上下布满长辈的馈赠和遗物,每个毛孔都背负使命,被闷得紧张得冒汗,他一个人打量着四周,年轻的男nv挽着手在辉煌的旋转门处进进出出——太平最有面儿的约会之地,非这里莫属。

郭发点了两杯热咖啡,苦而烈,他喝不惯,抿了一口就撂下,索x掏出烟盒,一支又一支地ch0u起来,烟pgu全都捻灭在旁边的咖啡渣烟灰缸里——从今天开始,他要改掉在手心里灭烟的习惯。

齐玉露红着鼻尖和下睑,挥了挥眼前的烟雾:“好好的咖啡馆,让你ch0u成天g0ng了。”

这一次赴约,她足足晚了一个小时。郭发看了看表:“行,暗号对上了,齐玉露同志就座吧。”

“你还真别说,你今天真挺像个特务的,还是洋特务,”齐玉露放下手里的东西,连声说抱歉,“你没生气吧?”

郭发板着脸,眼珠子里掩不住喜悦:“我生什么气?你这是报复我呢。”

齐玉露心下轰然,端起面前的冷咖啡,却被郭发掣住了手:“撒开。”

“别喝,凉了都,”郭发叫来服务生,替她重新点了一杯热的,“上上回,我不是没来吗?你好歹还来了呢,扯平了。”

齐玉露的手停止了颤抖,低头看向烟灰缸里壮观的烟头:“你不要命了?”

郭发的耳朵不灵光了,一双眼睛执迷地盯着眼前的人,她的唇上搽了淡淡的口红,眉宇只见微蹙,结着团团愁怨,头发也剪短了,看起来有些陌生。

“你si哪儿去了,我受伤了,你知道吗?”郭发捶着初愈的x口,结痂的伤口在x腔上,有些发痒。

齐玉露把一个牛皮纸袋递给他:“送给你。”

“你生日我给你错过了,你咋还送我礼物?”郭发没接,猛地站起来,大腿推着长椅子嘎吱嘎吱响,震惊四座,旁人异样的眼光聚成一束,要把他们俩点燃,他浑不在意,弯下腰,手掌微微敛起她的侧脸,她的嘴巴里,有青皮桔味儿的清新。

“吓我一跳,”齐玉露的润唇膏被吃了个g净,不尴不尬地拄着下巴,整个人缩回去,挥手叫他就坐,“郭发同志你消停点儿,把袋子打开看看吧。”

郭发照做,里面是一件雪青se的套头毛衣,厚实鲜亮,针脚绵密无痕,热乎乎的,在他粗糙的手掌上还炸出朵朵噼里啪啦的静电,他咧嘴一笑:“你还会织毛衣?”

“看你那衣服都起球了,”齐玉露r0u了r0u血se盈眶的眼,“我眼睛都要近视了,这几天请了假在家,就织毛衣。”

郭发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将那冷咖啡一饮而尽,被激得舌头打卷儿,:“日子还是太好了,都上这儿找苦吃。”

齐玉露问候余祖芬,郭发问候齐东野,他们互相客套着,说也算是互相见过父母了,随后齐声发笑,不敢往对方的脸上细看,几日不见,似乎不太熟悉了。

忽然,瓦连京和一伙俄罗斯洋乞丐鱼贯而入,清一se军大衣上沾满风雪,每个人手上都擎着乐器,透着森冷的寒芒,大的手风琴、萨克斯,小的长笛、圆号、黑管,个个面目黧黑,神态却抖擞,像是拿着武器,颇有些打劫的气势。

齐玉露吞下口水,如临大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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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无人阻拦,浩浩荡荡停在二人面前,郭发波澜不惊,含着笑意:“条子呢?别给狗哥冻si。”

瓦连京咧嘴大笑:“放心,可以开始了吗?”

“开始!”

异国的流浪者闭上灰蓝se的眼睛,露出浪漫而忧郁的神情,声浪一起,霜雪为之顷刻融化,狂热而甜蜜;一个nv人拖着金se长裙缓缓登场,是艾文芳,而大厅中央,穿着燕尾服的崔海cha0坐在钢琴旁,加入了合奏,整个契诃夫咖啡馆,成了一场浩大轰动的音乐会。

“歌声轻轻danyan,

在h昏的水面上,

暮se中的工厂已发出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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